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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道:“將寶哥兒與月娘送去老太太跟前。”

  月娘不肯走,到底也讓丫鬟婆子連抱帶扶的送走了。

  柳姨娘還待再嚎哭,抬眼瞧見林夫人如有火在燒的清黑瞳子,便立刻嚇到噤聲——林夫人眼睛分明也濕了,卻不似尋常女人哭泣的模樣。她的痛恨和沉默有如斧鉞,仿佛蘊含著能揮斬金石的力道和殺意。柳姨娘雖無法理解,卻也看著心悸。

  林夫人將雁卿抱起來交給崔嬤嬤,才回頭一瞧柳姨娘,毫不留情的道:“給我打!”

  柳姨娘因獨居小院,便不曾見過林夫人的令行禁止。還想著她父母人緣尚好,自己也有燕國公寵愛,當不會真有人敢來打她。誰知林夫人一發話,便有人麻利的將她按在地上。取了板子來,分毫不省的打了下來。

  柳姨娘只撐了片刻架子,就嚎哭哀求起來。

  林夫人也不說打多少,吩咐完了,轉身就走。

  分明就是打到解氣,打到死的意思。

  柳姨娘當此刻才知道畏懼。先前還存的僥倖之心再不剩分毫,她已知道林夫人是威脅不得了,忙哭道,“夫人饒命,就看在寶哥兒、月娘的面子上……”

  她被人按在地上,掙扎間忽看到有鬚髮皆白的老太太扶著人過來,林夫人也斜斜的住了腳步行禮,忙道:“老太太,您救丫頭一命吧!”

  來的正是燕國公的母親李老夫人。老夫人年近花甲,已多年不管府上的事了,只交給林夫人打理。

  當初老燕國公去的早,老太太獨自帶著三個未成人的兒子,管家一事便多仰仗身旁陪嫁管事。當中柳姨娘的父母是受重用的。老夫人寬厚念舊。雖也惱怒柳姨娘勾搭上燕國公,致使她與林夫人婆媳間有了心結。可大致還是希望兒子後宅安寧、妻妾和睦的。

  今日她正在院中散步賞秋,就見有人抱了月娘寶哥兒來。月娘見著她,跪下來就哭著磕頭,先說,“姨娘做錯了事”又求,“老太太救她一命罷。”哭得哀切可憐,李太夫人於心不忍,終究還是往鴻花園來了。

  聽柳姨娘喊那一聲,想她竟還有臉自稱丫頭,李太夫人也氣。然而想到月娘寶哥兒,想到她父母當年苦勞,少不得還是要憐憫她一回。

  林夫人向她行禮,她便親手去扶林夫人,道:“好孩子。大節下的,你何苦跟她置氣。”

  不想林夫人竟真的哭了起來,聲音哽咽著,道,“阿娘,雁丫頭她……”便再說不下去。

  李太夫人卻還不知雁卿的事,才要問,“雁丫頭怎麼了”,就瞧見人抬著雁卿正出門。老太太一扶額頭便晃了晃身,崔嬤嬤也已跪下來指控,“是柳姨娘害的!”

  老太太已經哆嗦著指著柳姨娘,紅著眼睛道,“打,給我使勁打!”

  說完一把將林夫人按在懷裡,道:“你別哭……雁丫頭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月娘見柳姨娘已被打得聲都發不出來了,哭著便要去給她擋板子。

  下人誰敢傷了月娘?終於都停下來,望著李太夫人和林夫人求主意。

  李太夫人沒料到雁卿這般狀況,一行怒,一行急,便有些上不來氣。然而到底還是憐憫月娘,不能令她眼瞧著生母被打死,便道:“且留著她的狗命,待大姑娘醒來再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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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國公趙世番自署中出來時,已打發走了一牆角人。

  如今他在朝中任中書監一職,常在御前行走,參知機密要事。雖品級比起父祖輩來尚不十分高,卻也已是朝中上下皆知的要人。近來皇帝免了幾次早朝,只偶然傳召三省長官議事。朝臣覲見天顏的機會越發少起來。人人都知道將有變故,卻又難窺探底細。便紛紛到他門前探話。

  趙世番對這些人的來意心知肚明。他口風卻嚴,任人百般打聽,能躲的時候便躲著,躲不過去便裝傻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糊弄著。一應同儕的邀約悉數拒絕。每日準時點卯下值,絕不在外多逗留片刻。

  這一日也是出門便垂著眼睛,徑直坐上自家馬車。

  政局繁雜,他心事也不少有。正思索著,忽聽外間有人稟道:“老爺要不要先去看看柳姨娘?”

  趙世番便將心思略分出一二,問,“緣由?”

  小廝便道,“聽聞柳姨娘讓夫人給打了。”

  趙世番驚詫了片刻,心神一時便有些亂。

  他久不發問,外間小廝便解釋,“說是因柳姨娘不留神,讓小郎君傷著了……”

  趙世番就問,“怎麼傷著的,大夫看過了嗎?”

  “只聽柳管事含混不明的說了兩句,倒沒明白是怎麼傷著的。聽著仿佛是有些隱情的。”

  “夫人沒差人來說?”

  “倒沒瞧見——老爺也知道,私家事夫人從不拿到公中說。這麼些年了,除了那回老太太跌了一跤,夫人何時往署里找過老爺?”

  趙世番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他心裡一時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想了一會兒,才嘆道,“從偏門悄悄的進去,我去看看寶哥兒。”

  鴻花園近水臨山,比旁處陰濕些,糙木也更繁盛。夜色反而先自糙木山丘間浸上。天色尚還淺灰時,地上便已染墨般黑沉了。

  因柳姨娘犯錯禁足,院前便有婆子把守著。

  趙世番一路走來瞧見,也並不意外。他卻不想令林夫人知道他先來瞧寶哥兒了,便示意隨身跟隨的小廝招福“讓她們歇著去”。婆子們誰敢攔著趙世番?只能迴避到一旁去,裝沒瞧見。

  趙世番進了屋,便先聽見柳姨娘哀戚的呼疼聲。又聽她啜泣著問喜梅,“傳信兒給老爺了嗎?老爺會來的吧?”

  喜梅只能寬慰道,“想來老爺才下值呢,您別急。老爺這麼疼您,會來看您的。”

  她就又啜泣了一會兒,道:“我只怕老爺把我給忘了。”又道,“拿被子給我蓋一蓋吧。”

  喜梅就勸,“這都打腫了,讓被子一壓您豈不是更疼?”

  柳姨娘便道,“老爺不愛聞這苦藥味。疼了忍忍也就過去了,或者你多點一些白檀,去去藥味,還安神鎮疼。”

  趙世番聽了,待要憐惜她,卻又覺得她好笑。待要笑她,又顯得不厚道。便打起帘子進屋去,清了清嗓子。

  柳姨娘趴在床上,瞧見他,眼淚就吧嗒吧嗒的掉下來。她本就生得嬌弱,這一哭越顯得梨花帶雨了。在林夫人身上是別想見到這模樣的,趙世番便有些吃這一套。上前在床邊椅子上坐下,接了毛巾擦了擦手,問道:“你又怎麼了?”

  柳姨娘拽著他的衣袖,垂著頭認錯,“我又惹禍了,老爺不要怪罪我。”

  趙世番心裡還是很舒服的,便不介意為她做主一回,“先說說是怎麼回事吧。”

  柳姨娘就道:“寶哥兒傷著了,老爺知道嗎?”

  趙世番擦完了手就接茶水喝,任由柳姨娘拽著他的衣袖撒嬌,“嗯……不過瞧你這樣子,想是不要緊的。”

  柳姨娘就一噎,又抹著眼淚哭起來,“老爺不疼人……寶哥兒今日差點兒就沒了,您還說不要緊!”

  趙世番手上才頓了一頓,那雙十分精明的鳳眼嚴厲的望向柳姨娘,不說話了。

  柳姨娘知道他這才是關心起來了,就讓喜梅扶她起來,說一句哭一行的講述起來,“今日夫人那邊大姑娘不知怎麼的來了鴻花園,也怪我怠慢,瞧著她和月娘玩的好,就只令她們小孩子去玩。又是晌午了,我困得厲害,便去打了個盹兒。誰知我一覺醒過來……”

  說到這裡她便哭得透不過氣來了,趙世番很厭煩這種說到重點就卡殼的——若是平日裡調情也就罷了,此刻說的分明是孩子“差點兒就沒了”,她還要哭相好看的吊著人,實在是有些可厭了。趙世番便一丟茶杯,道,“你要說就好好說——雁卿和月娘怎麼了,阿寶呢?”

  柳姨娘便滿臉淚水的望著他,“是我造了孽,一出門就瞧見大姑娘拿了一把琉璃珠子哄寶哥兒……寶哥兒這個年紀的孩子,你怎麼能給他珠子玩?我忙要衝過去奪,就……就看到寶哥兒把珠子吃下去了……”

  趙世番蹭的站起來,焦急的問道,“寶哥兒呢?”

  “老太太抱去了。”柳姨娘就又拽住了他的袖子,哭道,“老爺別急,珠子已經吐出來了,就是孩子憋得……”她就仰著臉哀切的望著趙世番,“老爺,我好害怕,萬一憋傻了怎麼辦?”

  趙世番拍了拍她的手背勉強作安慰,便起身道:“我去老太太那兒看下。”

  柳姨娘忙道:“老爺去看什麼呀,都說寶哥兒已經不要緊了。要緊的是大姑娘。”

  趙世番就停了腳步回過頭去,那雙眼睛冷滲滲的望著她,“雁卿怎麼了?”

  柳姨娘便嚇了一跳——她這些年雖暗裡給林夫人添了不少堵,但明著卻不敢當著趙世番的面說那母女兩個一句不好。她知道,趙世番心裡妻妾的界限還是很分明的,她就只是個妾而已,怎麼能議論主母跟大姑娘?但此刻她心裡還是有些不甘的。

  淚珠就又啪嗒啪嗒落下來,“老爺想到哪裡去了,大姑娘才八歲,又是有些懵懂的,她哪裡知道不能給小孩子珠子玩?便在尋常農家,也沒有怪孩子的啊。何況她是嫡姐……我不敢埋怨她——是大姑娘傷著了。”

  趙世番的臉上就又一變,“雁卿?”

  柳姨娘就楚楚可憐的擦著眼淚,“是,大姑娘傷著了——老爺,真的不是我做的,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動大姑娘啊。我當時一團亂的就光想著讓阿寶把珠子吐出來。等阿寶把珠子吐出來,我才瞧見大姑娘摔到門閂上了。大姑娘的崔嬤嬤非說是我推的,夫人不由分說就令人打我……”

  趙世番臉色發青,已是有些動怒。說話聲卻越發沉靜了,“真不是你?”

  柳姨娘被他嚇得一抖,忙拿帕子擦眼淚遮掩,“我是個當娘啊——阿寶那樣,我哪裡能顧得上大姑娘?”她卻又不敢把話說滿了,就又道,“然而崔嬤嬤和夫人都覺著是我,我又不敢十分確定了。當時我腦子都空白了,光顧著阿寶去了,許是不留神碰了一下?但我真的不記得了啊!”

  趙世番氣得發抖,用力將袖子抽出來,轉身便甩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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