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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右安笑了,帶了點無奈般地搖了搖頭。

  他往漸漸熄了的爐火里添了些銀炭,待炭火變旺,放上一壺茶水,坐到了爐前的一張椅子裡,示意嘉芙過去。

  嘉芙到了他身旁。他將她抱坐到自己的膝上,用衣裳蓋住了她的身子,兩人擠坐在一張椅子裡。

  溫暖的火光,在漆黑的夜裡,靜靜地跳躍。爐上的茶壺肚裡,漸漸冒出輕微而悅耳的水沸之聲。

  山寺里的這個靜夜,是如此的安謐。

  嘉芙閉目,靠在他的懷抱之中,漸漸地犯困,迷迷糊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到自己仿佛被人輕輕抱了起來。

  她睜開眼睛,仰頭看向正要將她放平躺到榻上的裴右安,伸臂勾住了他的脖頸,低低地道:“大表哥,我想去拜祭下你的姑姑,你陪我一道,好不好?”

  ……

  嘉芙裹了里三層外三層的衣裳,被裴右安握著手,朝慈恩寺後禪院深處的那座院落走去,不帶隨行。

  夜空放晴,漸漸現出半輪月影,照的整座山寺宛如銀裝素裹,耳畔輕悄悄的,唯有兩人腳下踏雪發出的輕微咯吱之聲。

  漸漸來到那個平日絕少有人靠近的地方,裴右安忽停下了腳步。

  前面是個岔路口,側旁有條小道,可通往後山之門。

  斷斷續續,已經下了幾天幾夜的雪,積雪足有半尺之厚,此刻就在那條岔道之上,竟然留有兩列足印,足印之上,不見積雪,一直通向前方的那個院落。

  也就是說,就在今夜,或許片刻之前,已經有人先於他們去了那個地方。

  會是誰,在這種大雪近乎封山的惡劣天氣里,於下半夜的無人時分,來到這個如今近乎荒棄的前元後渡過她生命里最後一段時光的地方?

  嘉芙的心,“砰”的跳了一下,立刻便想到了一個人。

  她悄悄地看了眼身畔的人。

  裴右安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隨即繼續牽著嘉芙,朝前走去。

  離那扇關閉著的門,越來越近了。

  雪地里的足印,也清清楚楚,一直通到了那扇門前。

  裴右安徑直來到門前,伸手,推了一推。

  門並未從外上鎖,但卻推不開,仿似從里被閂住了。

  裴右安眉頭皺的更緊,又推了一推,門依舊不開。

  他臉色微沉,略一沉吟,將嘉芙牽到自己身後,隨即緩緩抽出腰間所佩長劍。

  劍光映雪,在月下閃出一道刺目冰寒。

  他將劍尖指向門縫,冷冷道:“我乃裴右安。我知你就在門後。此為禁地,你何人,竟膽敢擅入!再不開門現身,我劍不認人!”

  第69章

  “開了吧。”

  一陣沉寂過後,門後有人道了一聲,聲低沉。

  雖然嘉芙方才已經猜想門裡或許會是何人了,但在此刻,便於此地,真的聽到那道似曾相識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之時,她還是吃驚不小。

  正逢歲末,朝廷內事紛紜,外務更是繁雜。半個月前起,當裴家上下沉浸於太夫人喪慟之時,諸多藩屬國,如高麗、安南、占城、流求等國,或酋長王子,或是使官,陸陸續續地趕在這個時候入京朝賀,此外,孟木、烏斯藏等地也紛紛遣使而來。鴻臚寺接待,禮部每日安排覲見、饗宴,皇帝日常的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但此刻,門後傳來的那道聲音,她聽的清清楚楚,竟當真如她所想,便是皇帝蕭列。

  裴右安的吃驚程度,更甚於她。

  聽到那聲音的一刻,他那隻執劍之手,便驀然停住。

  那道話音落下,伴著門樞啟轉的輕微“吱呀”一聲,對面雙門,慢慢開啟,太監李元貴立於檻後,低聲說道:“裴大人,萬歲聖駕在此,你不得無禮。”

  裴右安的目光,越過了李元貴的頭頂,落到其後那個站在雪地中央的人影之上。

  那人身披斗篷,從頭到腳,被黑暗遮的嚴嚴實實,起先一動不動,宛若一尊雕像,慢慢地,抬起雙臂,摘下了覆頭的斗帽,露出一張中年男子的面孔,

  清癯的一張面孔,雪光之下,泛出了層淡淡的青白之色,而雙眉愈顯鴉黑,目光在夜色之中,微微閃爍。

  裴右安立刻收劍歸鞘,向著門裡納頭跪地:“臣叩見萬歲。方才不知萬歲在此,多有冒犯,請萬歲降罪!”

  嘉芙也跟隨裴右安,跪在了雪地之上。

  李元貴早側身,避讓到了一旁。

  蕭列道:“不知者不罪。你二人起來吧。”

  裴右安謝恩,帶著嘉芙起了身。一時間,門裡兩人,門外兩人,隔著門檻,俱都沉默了下去,氣氛陡然變得詭異了起來,片刻後,裴右安忽道:“臣白日在此,乃是處置根本堂中一株枯樹,免得傾覆殃及供奉在內的先祖蓮台,因天色晚了,下山不便,便與內子暫宿寺廟過夜,方才無眠,便攜妻前來弔祭姑母,不料驚擾了萬歲,萬歲不怪,實是臣之萬幸。”

  他的語氣充滿恭敬,向皇帝解釋了自己為何會在這時候帶著妻子來了這裡,說完,兩道目光便投向了皇帝。

  這院落,是當年裴文璟的病重彌留之地,從順安王一朝開始,漸漸荒棄,幾乎已經成為了裴家的私屬之地,除逢祭之時,裴家人牽頭前來祭弔,一年到頭,罕見外人。

  今夜,裴右安攜妻來此憑弔姑母,天經地義,但半夜三更,當今的皇帝竟也現身於此,行跡又如此隱秘。

  裴右安話中之意,呼之欲出。

  皇帝依舊沉默著。

  氣氛再次變得詭異,於嘉芙這個暗知內情之人而言,甚至仿似隱隱感覺到了來自皇帝身上的那一縷尷尬。

  嘉芙悄悄看了眼被堵在門裡的那個身影,略一遲疑,朝門裡躬了躬身,打破這靜默,輕聲道:“臣婦不便留,先行告退……”

  皇帝微微咳了一聲,一旁李元貴便開口了,道:“裴太夫人對萬歲曾照看有加,如今仙逝,萬歲悲慟不已,前些日便有意前來私祭,只是日常事務,千頭萬緒,竟片刻也不得閒,方今夜才得以出宮成行。方才到了寺中,又念及幼時與裴大人姑母無猜之誼,一時有感,故順道來此憑弔一二。”

  嘉芙悄悄看了眼裴右安。

  他神色如常,也看不出他此刻如何做想,只微微垂眸,恭聲道:“臣擾了萬歲。若無別事,臣便先行告退。”

  他向皇帝行了一禮,攜嘉芙後退,一直退出七八步遠,方轉身,帶嘉芙而去。

  嘉芙隨裴右安同行,不敢回頭,卻清楚地感覺的到,蕭列的兩道目光,仿似一直落在自己二人後背之上。

  “右安,你且留下,朕另有話!”

  出去了數十步遠,將要拐過甬道之時,身後忽再次傳來皇帝的聲音。

  裴右安停住腳步,慢慢地轉過了身。

  李元貴已快步而出,來到兩人近旁,對嘉芙道:“萬歲有話要講與裴大人,請夫人於此稍候,奴婢先伴著夫人。”

  他的語氣,極是恭敬。

  嘉芙忙道:“公公客氣了,我等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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