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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算下來的話,也就是說,發一封全國性的通電的平均價格將近160塊大洋。就算是以政府公函形式收費的話,也要80銀元。

  要知道,這還只是一封而已。所謂通電,就是通通都要發電報,這費用可就近乎可怕了。

  通電分小通電和全國通電,小通電視內容需求而定,一般只選擇特定城市或者相關人等。比如府院之爭最激烈的時候,黎元洪免去段祺瑞職務,以伍廷芳代替。伍特意發出通電,辯稱自己繼任總理一職合乎程序,這份通電的範圍只及各省督軍;袁世凱稱帝的時候,陸榮廷、梁啓超在肇慶發出通電,要求廣東督軍龍濟光反袁獨立,其通電題頭就是“告龍濟光及廣東軍界全體將士”,範圍不出廣東一境。一般情況下,小通電都是只發給各報館,圖個輿論宣傳。

  如果要達到全國通電的效果,則至少要覆蓋全部一級、二級電報局,以及各大報館。民國當時全國當時一級、二級的電報局大約有200多處,有影響力的報紙不下30餘家。直奉戰爭之前,張作霖發過一通電報罵吳佩孚,題頭寫著:“大總統(徐世昌)鈞鑒:國務院各部總長、各衙門步軍統領、警察總監、曹巡閱使、督軍、省長、司令、師旅長、護軍使、鎮守使、各省議會、商務總會、農會、工會、教育會、商會、各報館公鑒。”這是一個比較有代表性的通電範圍。有的時候,落款還會加一個“印”字,表明附有發布者的印鑑,等若背書。

  這麼算下來的話,一次標準的長篇駢文體全國通電,以政府公文形式來發,最少得花上1萬6千元;如果是以個人身份來發,最少得花上3萬2千元。平均一下,每次全國通電的費用,得在2萬元上下。就算是小通電,最起碼也得百多元左右,極為昂貴。

  兩萬元在民國是個什麼概念?民國一等榮光寶星勳章的年俸是3000元;曹錕賄選的時候,選票是賣5000元一張;電報局一等科員一個月薪水才100元——而且已經是小康生活;如果是在民國16年的上海市場,一塊錢可以買30公斤大米,兩萬塊可以辦起一家小規模的紡織廠。

  換句話說,這一通電報打出去,就是7個一等勳章的年俸、4個議員的選票、600噸大米或者一家紡織廠子。如果一個科員想通電發表政見,得攢上兩年工資不吃不喝。

  可見這通電不是什麼人都能發得起,電報局子門沖南,有事沒錢莫進來。議會選舉是有錢人的遊戲,通電也是一樣。民國史里發通電的,不是割據一地的軍閥,就是身居要位的大員,要麼是影響廣泛的名人,普通人根本出不起這個錢。

  巴黎和會期間,列強罔顧中國利益,悍然把德國在山東的勢力轉給日本。消息傳回國內,北大的學生們群情激憤,決定要採取行動。最後他們決定打電報給巴黎和會的中國代表,告誡他們不可賣國,同時通電全國,表明北大的政治態度。可是通電實在太貴,他們都是窮學生,實在出不起這個錢,只好你一塊、我一塊地湊,最後湊出近1000塊錢,剛夠給全國報館發一次小規模的全國通電,最後居然還剩下300塊,買了些竹布作旗幟,在五四運動期間起了大作用。

  執政府認定北大學生運動幕後肯定有人支使,理由很簡單:“窮學生怎麼可能負擔得起通電費用!”可見通電之事,實在是燒錢的營生。

  不過事無絕對。民國時代有一個人,雖然是一介平民,身家又不富裕,卻有動輒給全國發通電的癮頭兒。

  這個人就是康有為康聖人。

  這位前清的康聖人、民國的憲政黨黨魁最好發議論,每見國事,必有意見。護法運動正打的不亦樂乎的時候,他通電呼籲南北停戰;中國參與歐戰的時候,他起初通電反對與德國斷交,等到一戰結束以後,他又通電建議中國利用一戰勝利之機,收回失去的部分主權;五四運動之時,老先生又發通電,稱讚說“自有民國,八年以來,未見真民意,真民權,有之自學生此舉始耳”;等到馮玉祥把溥儀攆出故宮,他又發通電予以譴責……總之他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通電。

  個人發通電,也不是沒有先例。民國狂人袁希洛就曾經自己掏腰包去通電罵孫傳芳,不過那只是偶一為之。唯獨這位老先生,發通電如同吃飯喝水,頗有些“有意見要通電,沒有意見製造意見也要通電”的精神頭兒。甚至袁世凱提出祭祀孔子的時候,他也要發封電報給黎元洪和段祺瑞,提出祭孔一定要行跪拜禮,喊出“中國人不拜天、又不拜孔,留此膝何用”的論調。

  康聖人發不起全國通電,他的“通電”一般只拍給幾家大的報社,過過嘴癮。即便如此,他一年下來通電的費用也得1000多銀元,作為個人用度,數字相當可觀。

  電報是概不賒欠的行當,要求真金白銀,現場付訖。康聖人一不辦報,二不經商,三無大宗贊助(只有憲政黨偶爾能發些補貼),經濟來源本來不豐,動輒通電的習慣再加上他那五房妻妾與門下食客的開銷,日子過得頗為拮据。

  為了解決生活問題,讓自己自由地發通電玩兒,這位康聖人只好放下聖人的身段,賣文為生。好在“康有為”這三個字是金字招牌,求字求畫的人絡繹不絕。後來康聖人猶嫌收入不夠,還紆貴降尊去報紙上和全國各大書店打出GG,上書“康南海先生鬻書潤例告白”,公開叫賣,也算是民國奇景。有時候業務太忙,他甚至還找自己學生來幫忙當槍手,後來有人覺察到其中有偽,但這偽的比真的還好,一打聽那學生名字,叫劉海粟……

  發通電的癮頭兒到了這程度,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可惜康聖人那會兒早沒了在前清的風頭,他發的通電於時局輿論無關痛癢,最多只作茶餘飯後一段軼事,嘆一句“老夫聊發少年狂”而已。一直到宣統復辟的時候。他才真正過上了一次久違的全國通電癮。

  辮子兵進了北京以後,康聖人大喜過望,急巴巴化裝成農民潛入北京“勤王”。溥儀迴鑾,總得昭告天下,清室便請這位“弼德院副院長”糙擬一份通電,詔告全國各省、各報館、各外國使館。這次有張勳買單,無金錢之困,康聖人抖擻精神,一氣寫了2000多字,名列民國通電第二長篇幅。

  這份通電是篇奇文,它最著名的兩個特點是:行文上辭藻斐然,邏輯上胡說八道。兩者都被康聖人發揮到了極致。比如談到前清覆亡,康聖人說“勸惟治國猶之治病,必先洞其癥結,而後攻達易為功;衛國猶之衛身,必先定其心君,而後清寧可長保”,用的是諸葛亮舌戰張昭那套“人染沉疴,當先用糜粥以飲”的理論,對清季腐朽亂象不置一辭;談到國家體制,他又搬出楊度那一套——“何如摒除黨見,改建一鞏固帝國,以競存於列強之間,此義近為東西各國所主張,全球幾無異議”。尤其是“全球幾無異議”六字,實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最精彩的一段在這裡:“孝定景皇后(隆裕)寧舍一姓之尊榮,不忍萬民之塗炭……原謂試行共和之後,足以弭亂綏民,今共和已閱六年,而變亂相尋未已,仍以諭旨收回政柄,實與初旨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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