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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內頓時陷入了歡笑的海洋,人們的情緒顯然被調動起了一個小小的高cháo,就隔著窗子,善桐也能望見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就連她身邊的二姨娘都一下似乎高大多了,身邊人爭相向她道喜,二姨娘也罕見地露出笑容來,逐一應付。她依然緊緊地捏著善桐的手,不令她走開,等這場面告一段落,她便湊在善桐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279、做主

  一門三進士,同一科中舉,就是小四房也都沒有這樣的喜事。小五房在村中人望又是極高的,自從喜訊傳出來,都沒用得著請柬,村里村外的親友們就已經自發地過來道喜。老太太雖然喜悅,可她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大太太、二太太自然責無旁貸,要出面應酬這些真心為小五房高興的老親戚、老朋友們。善桐四姐妹也得里里外外地幫襯,到了下午,善桂和善柏都回了村里,“二伯一聽信就把我們打發回來了,說是這幾天家裡肯定忙不過來。”

  楊家在官場上聲勢本來就盛,現在又多了三名二甲前列的進士,按這樣的成績,三兄弟是穩入翰林院的,這就給他們日後外放晉升奠定了極好的基礎。就連善桂、善柏面上都有光輝,村里幾戶出過官的人家,也都深知個中三昧,“這三十年,咱們族裡看小四房大爺,你們家大爺、二爺,三十年後,族裡就看你們家三兄弟,一併小四房二郎了!”

  村中生活本來平靜,可這天夜裡,楊家村卻是熱鬧到了三更,親友們這才被逐一安頓下來。本村的各回各家,從外村趕來的,小五房也都在村內給各自安排了宿頭。一家人這才空下來,老太太興復不減,令大太太伺候她洗漱安歇。婆媳倆顯然要密話幾句:檀哥身為承重孫,一向是很爭氣的。這一次三兄弟能中,固然都是喜事,但老太太對檀哥肯定是最為關注,要為他的前程多出些力,也是人之常情。

  王氏雖然沒有招呼,可善桐深知母親性子,雖然也累得腰酸背痛的,可稍事梳洗,還是強撐著進了二房堂屋,果然善榴已經坐在屋裡,和王氏輕聲細語,見善桐進來,兩母女的眼神便齊刷刷地聚集到了她身上。

  善桐雖然未曾說話,可神色已經說明一切,王氏的臉色一下黯淡了下來,她雖強撐著鎮定,可失望和焦灼卻是看得出來的:梧哥名次這麼好,金殿策對,如果給皇上留下印象,想要壓他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這要是立刻給派了差事還好,如給了他還鄉探親的機會,二姨娘一開口,眼看著就是說不清的麻煩……

  “祖母的意思……”善桐便輕聲複述了一遍老太太的原話,“還是要以和為貴,好好地和梧哥、二姨娘解釋——”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王氏一下打斷了善桐,她甚至有幾分咬牙切齒,對善桐說話也不客氣起來。“無非就是你爹沒把事情辦好,早知道,早就了斷了她的性命!”

  從前不忍得、沒想到,現在對景兒就是麻煩。善榴凝眉不語,罕見地也犯了難,倒是善桐面上還淡淡的,看不出焦心。王氏看在眼裡,不禁更加煩躁,忍不住就要出言譏刺。可她眉一揚,兩個女兒如何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善榴忙道,“祖母可說你了沒有?沒落下什麼不是吧?”

  王氏這才勉強捺下了口中未完的話,可面上神色依然不大好看,縱使善桐心底也不是不明白母親的難處,但要說心裡沒什麼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她微微搖了搖頭,道,“那不是說給我聽的……我看,老人家是鐵了心,要護住二姨娘了。”

  不是說給善桐聽,這話就是說給王氏的了。善榴看了王氏一眼,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還以為這些年來,老人家性子已經緩和多了。沒想到,根本還是引而不發,對景兒就……”

  三人正說著,忽然聽到外頭望江的聲氣——她也知道王氏現在心情肯定不大好,語氣是很小心的,“太太,二姨娘帶話來,說是梧哥有了喜事,自己也想幾件當年的顏色衣裳穿,請太太開了她的屋子,把箱子給她送過去。”

  梧哥這才中了舉,二姨娘就要來擺譜了?王氏的臉色,不禁更陰沉了三分。但老太太態度明擺著放在那裡,她一時又能如何?難道還能賞善桐幾個耳光來撒氣不成?心中縱有千般煩亂,也只能長長地嘆一口氣,便讓望江進來,“拿了鑰匙,去把她的屋子開了,箱子送去,再有到我柜子里挑幾件不常穿的衣服,也給她送去。”

  善桐一直未曾說話,冷眼旁觀到了此時,才終於鬆了口氣:儘管這些年來煩心事不少,母親的性子也漸漸有些粗疏了,但手段還在,畢竟還沒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先慢一步。”她便沖望江道。“這都什麼時辰了,她輕狂得意,咱們犯不著跟著起舞。望江嫂子,你去我屋裡說一聲,暫且拿兩件我從前嫌不大好,沒從家裡帶走的衣裳來對付對付,看看她是什麼反應,是收了呢,還是又要生事。”

  望江不敢答應,先看著王氏,王氏還沉吟不語,善榴已道,“就這麼辦吧。”

  她的態度也有幾分勉強,顯然是為了照顧善桐的情緒。善桐也不說話,等望江退出去了,才低聲道,“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又魯莽了,現在不是和二姨娘鬥氣的時候……不過,這件事應該是要這樣辦才好——姐,把你帶的那包藥拿出來吧。”

  善榴頓時一驚,她下意識地將手探進懷裡,“怎麼,難道你還要越過老太太?三妞,你可別胡來,老太太雖然疼你……”

  善桐也不多解釋,只問,“這藥吃了,真是看著和急病去世一樣?不會還鬧個七竅流血那樣難看吧。”

  “這是南洋千辛萬苦才配來的藥。神仙難救,”善榴慢吞吞地道,“真是花了大本錢的,本來預著家裡自己的後手,但沒用上……從服藥到發作,起碼隔了七天,人看著就和長期氣血虧損去世是一色一樣,不是名醫,摸活人都摸不出不對來,死後就更別說了——”

  善桐還是第一次這樣詳盡地聽親人敘述這不見血的利器,她心頭不禁一陣煩惡,幾番有作嘔的衝動,便擺手示意善榴停口,自己伸手去接那包藥,善榴卻不給她,續道,“可這藥味道很嗆,必須混在藥汁里一起吃,不然,那味兒是遮不住的——”

  王氏也跟著道,“不要亂了,現在雖然情勢不好,但也沒到絕望的地步,你還犯不著在老太太跟前拼了這張臉。這事要鬧出來,以老人家的性子,做什麼事都是難講的!”

  終究親母女就是親母女,雖然也有不近人情的要求,但總算還為善桐考慮。善桐心底越發篤定,她硬是從善榴手裡拿過藥包來,沉聲道。“這件事,我已經安排好了,她是一定會吃的。就不吃,那也和你們沒有關係,老太太疼我,就察覺出來,為了我的面子,也不會把事情鬧大的,但我話也在前頭,現在榆哥一輩子吃穿不愁,家有嬌妻,在外也有一幫子朋友師長,連皇上對他都另眼相看,雖然未曾入仕,但天大地大,日子過得逍遙不說,沒準也就走出一條新路來了?梧哥將來成就就是再大,有我們幫襯,想要欺負了榆哥去,那是談何容易?為了一家人的和睦,也為了梧哥自己,二姨娘是最好閉嘴。”

  她盯著王氏,慢慢地說。“這一點,我心裡明白的,可我希望從您口中聽到一句準話——今晚之後,您再別對付梧哥了。”

  王氏在她的眼神之中,仿佛顯得別樣的蒼老和畏縮,她雖未曾開口,但面上神色,還有些不以為然。善桐也知道她的脾性,她加重了語氣,“二姨娘就是再輕佻,沒您的首肯,她也生不了梧哥。孩子落了地那就是一條命,您對付二姨娘,我沒什麼話說,梧哥的性子我們心底都明白,那是個善心人,您不能再作踐他了。親事也好,將來仕途也好,您看著我的眼睛,同我說這麼一句話:您不會再變著方子拿捏他、鉗制他。這話說出來,二姨娘的事,我就給您辦了。”

  母女之間也不是沒有過齟齬,從前王氏也被善桐坑過,可當面鑼對面鼓地交涉這還是頭一遭,善桐聲調寧靜,並不高聲大氣,可氣勢卻穩穩地壓了王氏一頭。王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善榴左右看了看,眼中也不禁閃過一絲驚異,她咬著唇思忖了一會,見王氏似乎還猶豫難決,便道,“娘,您就看老太太那個樣子,以後您要鉗制梧哥,她就不能鉗制您嗎?”

  這話或者是說到了王氏心裡,或者是給了她一個下台階。二太太就坡下驢,“一家人說話,何必如此正兒八經的,我應了你就是。”

  善桐要的無非也就是母親這一句話而已,將來說親時候,王氏要有動作,她自然也會和父親打個招呼。有了母親這句話,父親就不愁沒有話柄為梧哥爭取了,她從善榴手中接過了藥包,又尋出針線來,將望江喚進門來,問道,“衣服可挑得了?”

  望江想必是煞費苦心,才挑出了幾件適合二姨娘穿的顏色衣裳,善桐要到自己手上,又打發她出去,“一會進來叫你。”

  便自己在燈下一針一線地將藥包fèng在了一件衣服的領口。王氏和善榴都有些莫名其妙,善榴不禁冷笑道,“你這是在做什麼,難道衣服送過去,她摸索到了一包藥,自己就——”

  她捂住口,已是恍然大悟,王氏也喃喃道,“怪不得,你從老太太屋裡出來,直接就去了她那裡……”

  她一下亢奮了起來,連聲追問,“不會是她下的一個套吧——”

  話趕話說到這裡,兩母女的眼神都不禁匯聚到了善桐手中的幾件衣服上,均都醍醐灌頂般明白了過來:善桐之所以要挑選自己的衣服,就是為了規避風險。即使二姨娘只是和善桐虛與委蛇,想著反咬王氏一口,有這幾件衣服在,善桐也等於是把自己擋在了王氏身前。二姨娘想要咬她,還得掂量掂量自己母子在老太太心裡,能不能比得上善桐一人。

  王氏就算之前心裡還有不快,現在也是五味雜陳,不知說什麼好了,她低聲道,“其實,你倒不如令她上吊……”

  一樣都是死,凌遲和斬首那還有區別呢,服毒至少體面一點,也沒有那樣多痛楚。善桐輕聲說,“上吊?那對梧哥該怎麼交待?”

  王氏頓時就不說話了,善桐下了最後幾個針腳,將衣服打發望江送出去了,又令她傳話,“就原原本本,說是我說的,天色晚了,先拿幾件現成的湊合,明日把她衣服理出來了再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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