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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算如此,善桐也還是有幾分意難平,她苦笑了一下,“可話雖如此,我卻始終不喜歡……我不喜歡算計。”

  她輕聲說,“難道終有一天,我連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都不能喜歡自己了?”

  “我就很會算計。”七娘子淡淡地道。“你會看不起我嗎?”

  善桐自然從未想過這一點,她搖了搖頭。

  “你……你和他們又不一樣。”她說,“以你的身份,不算計,怎麼在許家活下去呢?”

  “我也覺得我和她們不一樣。”七娘子說。“只要能活下去,我也不愛算計,可誰要是逼得我活不下去了,那我也只能算計……以後你就明白了,只要不是為了一己私慾,不是引火燒身,只要你還是對得起你的良心,就算手是髒的,你心裡也還是安穩。”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人生不得已的事,實在是太多了。不先保著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善桐只隱約覺得有了些頭緒,可這頭緒是什麼,卻又想不清楚,將七娘子這一番話越琢磨卻越是有味,她禁不住道,“你這才多大,怎麼將世事洞見得如此分明……就像是從未有什麼事能難得倒你一樣——”

  七娘子輕輕地笑了起來,這笑聲中罕見地竟有了一絲怨恨。

  “我命苦。”她低聲說。“我經過的苦比你多些。”

  善桐忽然想起了小四房祖屋——她從前並沒想過,在那破敗陰暗的小屋中,究竟七娘子過的是怎樣一種日子,她想必是早就知道了世子爺是中意她的,可她為什麼不和他在一塊呢?是啦,她不能搶了和姐姐更配的姐夫。做這個續弦,她心裡有沒有委屈呢?過門都這樣久了,她肚子還沒有消息,心中真的就沒有一點酸楚嗎?她生母似乎自她小時候起身子骨一直就不好,她的病是否和二姨娘的瘋一樣,在背後也有文章呢?

  在這一刻,七娘子忽然顯得很鮮活,似乎和她也很親近,她像是揭開了七娘子面紗的一角,看到了她真正的生活,和善桐一樣,她的生活中也有很多不得已,有很多難堪和遺憾,她也許也犯過錯,也許也有過後悔,有過迷茫與不安,就是現在,也許殺害她姐姐的兇手還沒查出來,也許她自己也正處在一樣的危險里。她似乎看到了每個人的生活,滿是瑕疵,充溢著悔恨、不安、擔憂,甚至是恐懼,沒有誰能純白無暇,然而在這一切之外,總有些許亮色。所差只在於誰的亮色多一些,誰的亮色少一些。

  也許,對於宮中人來說,他們的靈魂更接近於漆黑如墨,善桐想,我亦不必為此吃驚,天下這樣大,什麼樣的人沒有呢?即便是要和一片漆黑的人打交道,到了逼不得已時,也是逼不得已的事。

  我要記得的只是,她想,我也好,含沁也好,安安也好,我們都應該儘可能令自己這一份生活中的亮色多一些,陰暗少一些。縱一定要退,也有底線不能退,也有初心不能忘,現時的浮沉,終究是為了來日能做個更好的人。

  其實就只是這簡單一件事,要做起來,亦都很難。

  有了這麼一席意外的談話,兩人沒再談幾句,就到了七娘子要去請安的時候了,大妞妞因為要吃奶,也得儘快回去,雖然都覺得意猶未盡,但也只能匆匆分手。道別時,善桐感覺和七娘子竟是又親近了幾分,她覺得自己和這位少夫人的關係很有幾分特殊,兩家政治上走得不近,兩人之間似乎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親密好友,談論的也多半竟是些務虛的話題,可對善桐來說,也許很多時候,即使是多年好友,也不能如七娘子一樣如此互相理解,並對彼此都還懷抱了善意。

  不過,這善意也不是沒有別的好處——七娘子還給了她一份新抄本。

  “世子爺尋了個通譯,在廣州當地譯出來了一本,因不知內容有沒有錯亂,還沒敢往上送。”七娘子就笑著說,“既然堂兄看重,便先給他瞧瞧吧。”

  這麼無足輕重的事,也難得她一直上心,善桐笑了,“倒是要替榆哥謝謝你!”

  她隨手將抄本擱到一邊時,卻見七娘子的眼神也跟了過去,倒是不由得一怔——看來,七娘子對這一套書,是遠比她想得要更看

  266、事發

  兩個人談了這半日的天,倒是完全沒提起宮裡的事。七娘子雖然平時無事也要進宮請安的,但她府里事情多,兼且太妃畢竟是老一輩的人了,現在有了安王,已經是有子萬事足,許家就不像是別人家,一定要在宮中爭個短長出來。像牛淑妃這一胎,私底下動靜其實不能說是不小,但七娘子談起來的口氣卻是茫然無知,善桐心中有數:她更多的心力,肯定還是要放在自己家的煩心事裡。不說別的,就說前頭她五姐的去世,箇中文章不琢磨清楚,誰知道她什麼時候會不會也中招了呢?這就和桂家一樣,有些事是不想摻和也不得不摻和,不想查,也得查個水落石出。

  既然孫夫人都沒和親妹妹說了,善桐自然也不會多事透露消息。兩人站在門口又談了幾句寧嬪,七娘子道,“自從她得意了,我倒是還沒進宮看過她,最近家裡忙。聽你說起來她好,我心裡也舒坦多了。”

  善桐本來順口想提到封子繡的,但想到七娘子和他的親戚關係,便也不再開口:雖然性格算得上投合,但很多事牽扯到兩家政治立場,還牽扯到各自隱衷,亦不能口無遮攔,隨意褒貶。她只笑道,“是,寧嬪就覺得宮裡悶呢……等你得了空,我們喊上三少夫人,一道去城外莊子裡住一住——只要世子爺能捨得你出去幾天。”

  七娘子一下就紅了臉,至此方顯出了一點小女兒姿態,她嗔道,“這話怎麼也不該由你說呀……難道你們家姑爺就捨得了你不成?”

  兩個人都有點羞澀,也都有些竊喜:京城夫妻千萬,能這樣琴瑟和鳴的又有幾對?善桐打從心底笑出來,出門時卻又恰好撞見了許家大少夫人——她是從寺里回來,身上還帶了香菸氣味,雖然在外折騰了一天,卻還顯得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見到善桐,在從人的指引下雙方見了禮。大少夫人笑道。“難為你來看六弟妹,她平時家居也實在無聊!我今日上香,約她,她又走不開的,只得為她求了個平安符——”

  從她神色,可見得兩妯娌關係也算得上融洽,想來對大少夫人來說,七娘子這一小善,卻是深恩了。善桐只覺得七娘子行事,真是處處無不妥帖,處處耐人尋味,處處透著回甘。她笑著應酬過了大少夫人,自己回去一路上都沉吟七娘子的一言一行:雖說她這些年曆練下來,也不至於不懂得看人眉眼,但和七娘子的處處周到比,善桐就又覺得自己的為人處事有點粗疏了,她自覺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回到家裡,天色已經見了黑,又不知不覺下起了小雪,善桐下了車,也沒費事換轎子,自己就從車馬廳一路走進二門。路上遇到幾個管家婆子,卻也都是面帶笑容,見到善桐,無不笑著行禮,還有一人道,“奶奶,今兒四紅祖姑備了大妞妞愛吃的江米糕呢。”

  大妞妞一聽,在母親身後扭動著身子就要下地,善桐恐怕路滑她摔倒,忙自己接過來抱著,一路哄道,“娘走得快點,不耽擱安安吃米糕。”

  又笑道,“在許家一天,也不知道吃了多少零嘴兒,這會聽到米糕,又不安份了,真是只小貪吃。”

  養娘卻道,“並沒有吃什麼,許家兩個小郎君把她當了個娃娃,圍著她轉呢。又是擰她的臉,又是要掰她的胳膊的,大妞妞怕生,一天都耷拉著臉兒,給什麼都不吃,後來才玩開了,就又要回家啦。兩個小郎君還依依不捨的,直說讓她還來玩。”

  “我們大妞妞孤孤單單的也就算了。”善桐不由道,“他們許家孩子還少了?上回他們家壽筵,我還看著五房有個閨女,和太夫人很親呢。也就是三四歲年紀,生得也是粉雕玉琢的,怎麼他們就稀罕了大妞妞?”

  “我們也這樣說呢。”養娘隨在善桐身邊,跟著她的腳步壓低了聲音,“他們說,各房看著親近,其實私底下幾乎不讓孩子們在一塊玩,尤其是六房這兩個小郎君,不但世子夫人管得嚴,不准隨便出明德堂。就是各房也都約束自己的孩子不准隨意上門玩,免得惹來閒言碎語……”

  都是一家子,還講究這個?小五房一家四兄弟,彼此不是沒有恩怨的,可就是四嬸當著善桐的面挑撥自己和母親的關係,善桐也沒有疏遠了善桂這個小哥哥。她搖了搖頭,道,“兄弟多也有兄弟多的不好,咱們家雖然人口少,有時候也難免寂寞,但我倒寧願人口少些。”

  正說著,隔著窗戶已經見到含沁盤膝在窗邊炕上坐著,低頭正看一本書,外頭冷,玻璃上慢慢凝起了一層白靄,神色是看不清了,只得一個輪廓隱隱約約的,還有他頭頂的半個小髻,同那青玉簪。大妞妞在院子裡就大叫起來,“爹!”

  善桐摟著沉甸甸的女兒,笑著掀帘子進了屋,含沁已從書里抬起頭來,笑道,“今天回來得這麼晚?”

  他眉目含著的笑意其實也就是平平常常,可就是笑到了善桐心底,她也不禁沖丈夫一笑,才要說話時,含沁又拿起手邊一個碟子,沖大妞妞招手道,“安安,來吃江米糕。”

  大妞妞又是一番掙扎,終於成功令母親將她放下地來,連斗篷都來不及脫就衝到父親懷裡去,一邊大口大口地吃江米糕,一邊嘀嘀咕咕地和父親告狀,“兩個小哥哥……壞!”

  含沁一邊聽她說,一邊給她摘臉上粘著的糕點屑。又香女兒的小臉蛋,善桐令人將她抱走脫衣洗手時,大妞妞整個人都掛在父親懷裡捨不得走,還凶善桐,“娘也壞!”看來,是對她把自己帶出去受小哥哥擺弄感到相當不滿。

  “剛才我抱著你時你就不覺得我壞了。”善桐回了她一句,又沉下臉來,道,“再不鬆手,我生氣了。”

  大妞妞怕她是要比怕含沁多得多了,嘴巴慢慢地嘟起來,卻還是鬆開手,由丫頭們將她抱走了。含沁問善桐,“怎麼這樣晚?”

  “聊得投機嘛。”善桐道。“要不是她事情多,說不定還留下吃晚飯。反正世子爺出門去了,她屋裡也沒男丁。”

  正說著,見含沁此時眉宇間方漸漸端凝了,便知道他有心事,因道,“怎麼?”

  兩夫妻到這時,其實許多時候連一句話也不用說,只憑眉眼就能心意相通,含沁也知道她是看出來了,因就道,“今天小如意又出宮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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