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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囁嚅了一下,才輕聲說,“姨娘以後,可要知道小心了吧!”

  二姨娘便抬起頭來,從瀏海底下看了她一眼,她的臉籠罩在油燈長長的陰影中,唯有這雙眼是亮的,像是深山中的野獸,竟透了一股擇人而噬的兇猛氣息。善桐有一瞬間愣怔,而這雙眼也就亮了這麼一瞬間,便又熄滅了下去,她又垂下頭去,恭敬地說,“三姑娘教誨得是。”

  善桐目送她退出屋子,只覺得打從心底往上冒著寒氣,忽然間,她再坐不住了,好像被什麼人戳著後脊背似的,善桐猛地掀開帘子衝進夜色里,她熟門熟路地穿出院子,進了母親居住的正院堂屋,不管不顧地掀起帘子進了裡屋。本來還以為能遇見父親還有榆哥,沒想到一抬眼,便看見王氏在炕上略帶訝異地轉過身來,看向了自己。

  母女兩人自從善桐那一病之後,幾乎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一家人齊心合力,把兩個一碰就有可能炸開的火藥桶分得遠遠的,一個在西安一個在村里,王氏對善桐的婚事不管不問的,一心只給榆哥相媳婦,善桐也是忙,兩人間的那些齟齬似乎隨著時間,也慢慢地被埋到了心裡,可現在雙目一對,善桐就又能感覺到從前那又絕望又憤懣又傷心又無奈的情緒再席捲而上,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在心底提醒自己:不管怎麼說,自己已經是要出嫁的人了,母親就是再反對,又能拿她怎麼辦呢?她已經是個成人了,沒有誰能干涉她的決定,她終於可以自己為自己做主了。

  可這麼一想,善桐又覺得有幾分不舍了:明天就要出嫁,下次要再見到母親,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難道兩個人就要一輩子這樣無言下去?都過了半年了,母親再怎麼樣也能消消氣,接受現實了吧。

  “我……”她張開口,話又堵到了喉嚨里,只是試探性地望著母親。而王氏的神色卻是她捉摸不透的,二太太輕輕地從鼻子裡出了一口氣,她抬起頭來,略帶不屑地輕聲說。

  “我就知道你是要來找我的……”

  善桐尚未來得及欣喜,王氏已經續道。“你沒少惦記著你那四萬兩陪嫁吧?當時是你自己上趕著要借,我可一句話都沒有多說。也別說我賴了你……”

  她就拉開了手邊的一個小抽屜,抽出了一沓銀票丟到善桐跟前,微微露出一個冷笑來,“喏,拿去。”

  口氣竟同喚一頭狗‘嗟、來食’一般輕蔑……

  善桐一時間竟有幾分好笑,她往前走了幾步,將這疊銀票捏在手裡,靜靜地望著母親,等到王氏被她的視線所吸引,轉過目光也望向她時,才輕輕地說。

  “四萬兩我都不在乎,你以為我貪這點錢!”

  話說到盡時,她竟猛地把這疊昂貴的紙張往上一拋,撒出了一場小小的錢雨,而在漫天紛飛的紙片,與王氏尖銳的抽氣聲中,楊善桐回過身,她再無留戀,不顧而去。

  170、婚禮

  等到了善桐辦喜事那天早上,來賀喜並吃喜酒的鄉親父老一大早就把小五房的巷口都堵得水泄不通了,善榴、善桃、善櫻三姐妹並善婷等幾個同族裡年紀相當的族姐妹一大早就進了善桐屋裡,同喜娘一道將她打扮起來,又不許善桐吃東西,只給她一個煮雞蛋吃,連水都只准喝幾口——這是因為桂家新房在西安城裡,花轎要趕早出門,緊趕慢趕的,才能一路吹吹打打送到西安城裡,行黃昏時分的婚禮。因此天還沒亮善桐就被人拎著耳朵提溜了起來梳洗打扮,可算是受足了罪。

  不過好在這是大喜的日子,任誰都不能口出惡言,一家人就算再互相看不慣也罷,面上也都是要露出笑容的。王氏更是一大早就到了女兒屋裡,笑盈盈地幫著喜娘打扮新娘子,大太太、老太太等人也都抽空來過了,三太太得閒,自願過來幫忙,她口中是絮叨個不停的,念著善柏在鋪子裡的事情,倒也遮掩過了場面上的冷清和怪異。又有眾姐妹幫腔,善桐都來不及傷感,就已經打扮停當,披上了一襲精緻的嫁袍。

  凡是辦親事,娘家這邊是肯定要有人送嫁的。這一回大家商議定了,過去的是諸燕生和衛麒山這兩個姐夫,還有檀哥、榆哥兩個娘家兄弟並善桃、善榴兩個姐姐——這還是因為沒有大嫂,不然肯定是兩夫妻送嫁的。餘下的小輩也不可能閒著,一大早全家出動,連三個老爺在內,全都到前廳、祠堂去招呼客人——因為客人實在太多,席面不擺在祠堂里,哪家都坐不下。雖然是善桐的婚事,但善桐反而不是全家的重心,到得上花轎的時候,還硬生生耽擱了一會,老太太才脫身出來送孫女兒拜祖宗上轎。

  前頭鞭炮聲響,時不時響起賓客們的哄堂大笑。西北辦喜事講求的就是一個熱鬧,小五房素來人緣好,是族內有名的顯赫嚴正之家,今日婚事,有的親戚是趕了幾天的路,帶了一家老小來吃喜酒添熱鬧的。歡笑聲簡直可以傳出幾里,善桐等人首當其衝,被吵得連話都聽不清了,她又起得早,又沒吃飽,就是不嬌柔,現在都顯得嬌柔起來了,頂著似乎有十幾斤重的首飾又是下跪又是起身的,這邊轉過頭來,直到見到花轎都在院子裡了,一家親戚全在身側,才一下醒悟過來:到了上轎發嫁的時辰了。

  她一下有了幾分茫然,幾分畏懼,眼神從姐妹們身上一掃而過,卻沒尋到母親——善桐心中又有了幾分悽然,她掃過了四嬸、三嬸,又看了看大伯母,眼神最終還是凝在了老太太身上,她的聲音有點發抖了,要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裡。還是老太太沒有掌住,眼圈先紅了,眾人忙都勸,“大喜的日子呢!可別這麼著!”

  於是在震天的鞭炮聲中,老太太翕動著嘴唇也不知說了什麼,便催著善桐轉過身去,由二老爺囑咐了幾句,便在一再回顧之間被這麼迷迷糊糊地送上了榆哥的脊背,榆哥背著她走了幾步,便把她送進了轎門。喜娘跟著鑽進來往她手裡塞了些吉祥物事,叮囑了什麼善桐也沒有聽清。只聽得外頭喧囂連聲,不知是誰大聲高叫了一句,“姑爺進門了!”就好似一道驚雷劃破了雲霧,她的世界本來都有些暈暈乎乎的了,現在一下又清醒了過來。她想要看一眼含沁,便將滿手的東西兜到了裙里,自己掀開了蓋頭,掀開轎帘子一角,悄悄地往外看去。

  有送嫁的,就有陪娶的親朋好友,第一個闖進善桐眼帘的還不是別人,是一個眉眼和許鳳佳很有幾分相似的青年,她怔了怔才想起來:平國公這個大媒肯定是不會親臨西安的,但他兒子四少爺還在城裡,想來就是他陪著含沁過來接媳婦了。緊接著就又是個看著和桂家兄弟有幾分肖似的青年,估計是桂家族內的兄弟,再次是桂含芳、桂含欣,最終才是含沁進來,他倒還和善桐記憶中一樣,沒有什麼變化。除了好像又長高了一點之外,那股子手長腳長,猢猻一樣的機靈勁兒,與抹不去的憊懶勁兒夾雜在一起所組成的獨特氣質,卻是再精神的武官服色都抹不去的。

  善桐忽然間想到了沐猴而冠這個詞,不知為什麼,她心中的好些陰霾竟似乎隨著這麼一眼消散了不少。想到一會兒見面自己可以拿這四個字笑話含沁,她就又沒那麼害怕了——這個人實在是太削瘦了,雖然身材也不是不勁道,但穿著這似乎有些不大合身的新郎官服飾,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古怪——也可能是因為含沁素日裡總是穿著圓領胡服,這正兒八經的五品武官服色,看起來的確是不大出彩。

  她還要再看時,喜娘在轎外咳嗽了一聲,善桐便嚇了一跳,繼續盤腿坐好,小心地籠著身上堆滿了的寶瓶等物,瞪著前方的轎帘子發呆。這回她不介意自己被餓著、渴著了——一直到進新房之前,她都是不能下地的。

  屋外顯然也有儀式要行,善桐隱約聽見了二老爺和老太太的聲氣,還有含沁、母親、姐姐的說話聲,隨著一陣又一陣的喝彩和歡呼聲,又是一連串鞭炮聲在耳邊炸響,倒是把她嚇了一跳,緊接著轎身微動,善桐再忍不住,又偷偷地掀起了帘子一角,便看見外頭景物移動:這是已經起了轎了。

  這個二房的小院子,其實善桐總也沒有居住幾年,可現在看來,一糙一木又顯得那樣的熟悉和可貴,曾經和兄弟姐妹們在這裡進進出出的快樂回憶似乎在眼前一閃又過去了,有些甜苦夾雜的記憶又湧上心頭,她痴痴地望著門廊、大門在這一線天地中逐一閃現,沒有多久,花轎便已經出了大門,迎面而來的是無數張熱情而童稚的笑臉:這是鄉親們送嫁來了。

  鞭炮聲中,花轎又出了巷口,在這一大片空地里站了更多的看客,有的在笑,有的卻是一臉漠然,就在這幾十張臉里,善桐忽然瞧見了善喜——她正站在人群後頭,傍著一個小院的院門望著花轎,就這麼擦肩而過的工夫,兩個人的眼神竟是碰了個正著,善桐忙露出笑來,也不知道善喜見著了沒有,花轎便又向前走去。過了橋便又換了馬車,一樣是圍了帷幕,不許生人撞見,檀哥親自把善桐從花轎上背進馬車,一邊走還一邊笑道,“小時候我背你,就說要背你上花轎來著,今天你上花轎是榆哥背的,上馬車倒是我來背啦。”

  兄妹兩個自小一起長大,情感自然不凡,善桐倒是被他說得雙眼微紅,還好上了馬車有善榴善桃陪著開解,善桃更嚇唬她,“仔細哭花了妝,遭人笑話。”

  這個危險是實實在在的,善桐就不敢再哭了,又問善桃,“你婚後也沒捎信回來,在衛家日子還好過嗎?”

  新媳婦第一年,一般是不回娘家的,也很忌諱經常和娘家通信。姐妹們是有幾個月沒得到善桃的消息了,這一次她也是在婚前一天才匆匆回來,大家都顧著忙婚事,大太太肯定是和女兒私話過了,但兩姐妹倒是第一次有機會和善桃說話。她們也都是識看眼色的聰明人,只看善桃面帶保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善榴先說,“怎麼,是姑爺不貼心?”

  “倒也不是不貼心。”善桃穩了穩,才無奈地道,“是夠上進的了,新婚才第三天就去榆林一帶辦事,回來了又忙得不得了,每天清早出去,大晚上才回來,現在都談不上多熟,話也說不上幾句。除此之外,倒沒什麼不好的,婆婆也和氣,公公比姑爺還忙,根本打不上照面。後院倒是清靜的,有幾個美貌丫鬟,看著也不像是通房,姑爺連正眼都不看。還有個表姑娘,平時沒事根本不出來……”

  她看了善桐一眼,又說,“說是過幾個月進京,少不得還要人送,我想不是他弟弟就是姑爺了,要是攤到姑爺身上,那一來一回,又不知道要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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