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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氣質一天比一天乖張,舉動一天比一天任性,一天比一天更不得爹的歡心……那是在我們到了京城三個月後的事了。”善桐神色不變,她慢慢地說,“現在回頭想想,也就是在那時候,娘發覺不論怎麼催逼,榆哥讀書的進度都要比一般孩子緩慢許多,甚至讀久了書,還會嘔吐眩暈……那時候二姨娘的一個丫頭,剛好得了痢疾,腹瀉不能服侍。娘就把大椿給了二姨娘,大椿一開始就很不願意,連帶著也有埋怨娘的意思,幾次私底下說娘的壞話,還被我聽見了一次,我告訴了娘,娘責罰了大椿一頓,她就再沒了聲音。不過沒有多久,誰都看得出來,她在二姨娘身邊的臉面,要比另一個丫頭更強得多了。”

  這些事,一個孩子或許看不出裡頭的意思,但老太太一聽,還不都是什麼都明白了?二太太責罰大椿,那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自打那以後,二姨娘行事就一天更比一天沒了章法,父親看在眼裡,也很是生氣。只是那時候娘的娘家出了事兒,他也就沒說什麼,我聽丫頭們背地裡嚼舌根,說爹還責怪娘‘連個妾都彈壓不了,叫她狂妄起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這個家裡是多沒有身份,娘家一倒,連個妾都爬到你頭上,還要怪我寵妾滅妻呢’。可娘當面應了,回頭也就是數落數落二姨娘,二姨娘老實幾天,就又要比之前更囂張得多了。”

  老太太驀地輕喝道,“不要說了!”

  善桐便聽話地住了口,她緩緩站起身來,在祖母跟前徐徐跪下,任老人家細緻地審視著自己面上的表情。屋內的氣氛竟凝重到了極點,連屋角的自鳴鐘,似乎都敲打得更緩了些。

  過了半晌,老太太似乎終於發現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現,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猛地一拍桌子,滿是痛苦地喝道,“說下去!”

  “後來很快,二姨娘囂張的事也就成了家裡人的共識。梧哥那時候已經懂事讀書了,知道自己生母囂張,他是很不安的……那時候他還和二姨娘很親熱,時不時就和生母一塊呆著。他經常規勸二姨娘不要逾越本分……後來,母親便把家裡兄弟三個,送到了學堂讀書,一個月就放兩天的假。梧哥回到家裡之後,聽到的、看到的事情,都不讓人省心,家裡老被二姨娘鬧得烏煙瘴氣的……他一開始還時常進二姨娘屋裡去和她說話,後來,漸漸地就去得少了。”善桐木然地敘述著,“再後來,我們回了村子……”

  老太太面色僵冷,她又再次打斷了善桐的話,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這些事,你爹從頭到尾都清清楚楚?”

  “這就不知道了。”善桐輕聲道,“爹公務繁忙,後來回了西北,更是常年在外,二姨娘的舉動也就是在這幾年顯得更加喪心病狂。到後來,甚至連娘都根本不放在眼裡了,爹回家之後,和娘大吵了一架,想必也許是看出了端倪……不過,對梧哥他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那你,也是從頭到尾都清清楚楚?”這一次,老人家的語氣裡帶上了森然,她略微側了側頭,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善桐,似乎要從善桐面上看出另一個楊善桐來,這目光善桐倒並不陌生,但承受這樣的眼神,對她而言卻依然還是第一次。

  “我是自己看出來的。”她細聲道,“就在您把二姨娘送走的那天晚上,娘很得意,她和我說了一些話……”

  或許是因為她這份冷靜的坦白,老太太的面容放鬆了一瞬,旋又再度繃緊。

  “好、好。”她反而氣得帶上了笑意。“虧我還一再納悶,她素日處置家務,雖不說殺伐果斷,卻也不是隨意令人欺辱的軟弱個性,怎麼居然連個小小的妾室都約束不了。連我一再助她打壓氣焰,甚至數落老.二,壯她聲勢,她都心慈手軟,難以把她鎮住……好哇,她這是把個惡人特地留給了我做……好、好!好!”

  這好字到了最後,已經帶了一線顫音,善桐忙直起身子,膝行到了祖母身邊,為她順起了肩膀。“您……您悠著點!孫女兒不孝,孫女兒……”

  “你不孝?”老太太反而又笑了,她深深喘息了幾口氣,總算還是喘勻了氣息。“你孝順得很!這件事你早知道了,你早不說?”

  語調中尖銳的怒火,雖然十有八九屬於遷怒,但依然問得善桐垂下了臉去,“我……木已成舟,現在告訴出來,除了讓您煩心,還能有什麼用呢?”

  是啊,木已成舟,二姨娘也不是沒有過錯,難道老太太還能把王氏休了,換個新媳婦回來?或者把二姨娘從寺廟裡請回來,將她奉為上賓?

  老太太不禁閉上眼來,粗重地喘了幾口氣,她才無力地擺了擺手。

  “這還不都是為了榆哥……”她輕聲說,“是啊,你說得對,為了榆哥,她什麼都做。連自己的面子、連主母的威嚴都不要了,她還會在乎你?換親……呵呵,換親,她怎麼做不出來……”

  她猛地一把將炕桌推倒,清脆的瓷器破裂聲頓時就響徹了一屋,善桐忙站起身來,躲開了這一地的碎片。屋外也很快進了幾個丫頭,“老太太,這是——”

  老太太似乎也被這一屋子的叮叮噹噹給驚得回了神,她歪在炕上,立刻就揉了揉腰。

  “剛才起來起得猛了!”老人家就吃力地道,“三妞妞來扶我又沒有扶動……”

  一群人頓時上來,收拾屋子地收拾屋子,拾掇老太太地拾掇老太太,善桐也就和祖母出了臥室,在花廳里坐定了,聽著遙遠的清掃聲透過帘子傳進屋內,祖孫倆都是心事重重,寂靜就又取代了憤怒,成為了屋內的主旋律。老太太靠在安樂椅上,合目靜靜沉思,竟似乎是已經陷入沉眠之中。

  善桐到得此時,已經不再驚惶不再害怕,她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必然的結果——是啊,以她對祖母的了解,在現在這錯綜複雜的情況之中,祖母會做的選擇,也必然就只有一種而已。

  過了許久許久,老太太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不用擔心。”她低聲說。“你說得對,木已成舟,二姨娘這件事,不能再起波瀾了!”

  提到二姨娘,她不禁又有了幾分咬牙切齒。“好哇,就為了榆哥的前程,就為了榆哥將來不至於被弟弟欺負……她就有臉這樣一點一點把梧哥搓揉成今天這個樣子……好,好!她有本事,倒是把梧哥塞回他娘肚子裡去!”

  話才出口,老人家又自失地一笑。“是了,是了,她不是要梧哥消失,她是要梧哥一輩子給榆哥做牛做馬……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可憐我還連帶著看不上梧哥,這孩子的命是要比一般人更苦得多……”

  善桐依然沒有接話,她垂下眼帘,不動聲色地在祖母身邊等待著老太太最終的那句結論。

  “只要我還沒死,就不能由著她胡鬧下去了!”老太太最終還是坐直了身子,她問出了善桐早已準備好答案的那句話。“大椿的事,只憑你幾句言語,是無法敲磚釘腳的。她和你娘究竟是什麼關係,現在又在哪裡,你有人證沒有?”

  “她父母是舅舅家在福建的管事,在外祖父跟前是很有臉面的。”善桐流利地說。“大姨娘也出身福建,這件事,還是她在閒聊中無意——”

  她停頓了片刻,果然又招來了老太太的喝問,“無意?這種事也是無意得的?什麼時候了,你還不說實話!”

  “大姨娘想要順著您的意思,把楠哥送到十三房去。可爹想留著楠哥,娘怕是也覺得楠哥在咱們二房,更能挾制梧哥……大姨娘便來求我,她有求於人,這件事,是我問出來的。”善桐輕聲說。“我不怪她想出繼楠哥……前程是一回事……娘的行事,是不能不讓庶子庶女心冷的。”

  老太太早已又是一番咬牙切齒,她顫抖著手,摸索著數了數腕間的佛珠,終於又強自平靜了下來。

  “妙啊,”老人家的聲音都發了顫。“你娘可不是神機妙算?要是個男兒,恐怕早都平了西北,裂土封王了。這麼大的才具,在咱們家可不是屈才了?可不是手到擒來?”

  她沉悶地一哼,“咱們就看看從今往後,她還能不能心想事成!”

  155、愧對

  老太太雖然在堂屋裡鬧騰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但好在老人家素來積威重,她一聲不要驚動了人,二房的下人如何敢隨便亂嚼舌根?又兼夜已深了,王氏還是到第二天一大早來請安的時候,才知道老太太昨晚滑了一跤的事。

  “這可是嚇著媳婦兒了。”幾個兒媳婦頓時就你一言我一語地操心起了老太太的身子。“您也是有年紀的人了,行動間可得再三小心,如若不然,家裡人的心可不都要和您一道跌碎了。”

  就是二老爺都嚇了一跳,他頓時責備善桐,“你祖母不願聲張,那是不想驚動了家人,你這孩子也這麼大了,難道不知道往外報個信?”

  就又吩咐王氏,“吃過早飯,請西邊大街的柳先生過來瞧瞧,這種事可不能小看,人上了年紀骨頭就脆——”

  老太太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好了,我又不是三歲娃兒,真摔出個好歹來,能藏著掖著?三妞眼疾手快,一把就把我扶住了,我可沒摔著。”

  一邊說,她一邊望向孫女,兩人目光微微一觸,就又分了開來。老太太若無其事地續道,“倒是你,眼看就進臘月了,怎麼還這樣忙?我到城裡也幾天了,都沒能見你回家用過一頓晚飯。”

  “國喪里,朝廷事多……”二老爺輕輕一掃眾人,便只是輕聲而含糊地說了一句。不過四老爺和四太太並不在乎,大太太又老是那八風吹不動的樣子,倒是顯得他的謹慎有幾分不必要了。

  老太太眼神一閃,點了點頭,“事多也要回來吃飯那,人是鐵飯是鋼……”

  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就比較粘著兒孫,這些年來幾個兒子都在外做官,就是自己回了西北,在老人家眼皮底下了,卻因為公務繁忙,始終也沒能好好孝敬母親。這回母親來了城裡,接連幾天自己事情又多,母子二人連私話都沒說過。——二老爺不禁也有了幾分汗顏,“今晚必定回來侍奉您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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