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當著楠哥、梧哥的面這樣說,這還是在給二太太下絆子。老太太一皺眉,沒有搭理這個話茬,而是把楠哥叫到身邊坐下,和氣地問他,“我聽說你先生最近還誇你了來著……”

  沒有多久,榆哥就一臉興奮地進了屋子,意態飛揚地給老太太請安,就連當著最畏懼的祖母,他都還是容光煥發、意興湍飛的,竟似乎連一路遠來的風塵都沒能遮掩掉這滿身的青春光華。“許久沒見祖母了,給祖母請安!”又文質彬彬、禮儀周到地給大太太、四老爺、四太太行過禮了,再和善檀、善榕等兄弟點了點頭,這才在下首落座。

  老太太都看得呆了:這還是那個滿臉怯懦,說話都打磕巴的榆哥?她又是驚異、又是深思地看了二太太一眼,卻是不及細想,先露出笑來,和氣地問榆哥,“這一路都去了哪兒啊?”

  榆哥顯然正在亢奮的勁頭上,才坐下來就和善桐擠眉弄眼的,得了祖母這一問,這可來勁了,指手畫腳口若懸河,哪還有一點磕巴?竟是舌燦蓮花,先從西安出發一路上說起,各種見聞趣事,叫他說得跌宕起伏,極有意興,連路上遇到的一隻鳥都能說出來歷。老太太第一個就聽住了,還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嗯嗯連聲,很是捧場,眾人自然也都不好分心,於是一屋子人坐著看老祖母哄孫子開心,好在榆哥也的確說得精彩,幾個沒怎麼出過遠門的女眷都聽得入神,一路說到了晚飯時分,大太太也說起從安徽進京的事來,這一頓飯大家倒是吃得熱鬧,吃過了飯,老太太又留榆哥陪她說話,善檀、善桐身為她最寵愛的小輩,自然是打橫相陪。還是善檀找了話fèng,小心翼翼地道,“四弟才回來不多久呢,一路勞累,您也讓他早些回去歇著——”

  老太太沒理會大孫子的話茬,她似乎還陶醉在榆哥這難得一見的機敏聰睿之中,倒是榆哥聽說,便住了話頭看向祖母,老人家這才自失地一笑,“去吧去吧,回去好生歇著!”

  又打發善檀,“你明兒還讀書呢,也歇著去吧。”

  等兩個男孫散了,卻又留下善桐,“你哥哥看著是一日好似一日了,如今看著,哪還有半點病根……你娘就甘心讓他這麼蹉跎下去,不拾起書本來,再考個功名?”

  善桐先不過一陣黯然,可見祖母神色之中隱隱蘊含的祈盼,再一深想,卻不禁大為憂急,所幸想到含沁連最壞情況都預先作出了安排,這才勉強安下心來。她輕聲細語,“祖母,哥哥就是情緒特別高興的時候,能這麼著一會兒,到了平時,其實還是和從前差不了多少……”

  她心知肚明:這是因為榆哥情緒激動時,血流加快,似乎腦中血塊影響就不那麼大了。尤其經過針灸,似乎血塊影響本身也有減弱,因此他平時說話不再結巴之餘,一旦興奮起來,機敏處的確是不輸給一般聰明人的。只是一旦情緒過去了,再讓他讀些四書五經的,他就又要噁心嘔吐,犯起結巴。

  只是個中原委,卻不能對祖母細說,老人家對榆哥近況也的確不大熟悉,乍然間見到這樣的榆哥,喜出望外之餘,會有更高的期望,也是人之常情……

  老太太怔了半日,她的情緒顯著地冷淡了下來,卻也有幾分恍然大悟,“我說這孩子怎麼忽然和變了個人似的……”

  又不禁自言自語,“他今晚回來,又是為了什麼那麼高興呢?”

  善桐只覺得口中一陣苦澀,她卻沒半分猶豫,而是淡淡地道,“想必是問起親事,娘給打了包票,又說一切都順風順水地,讓他就等著娶媳婦兒吧。”

  老太太頓時又皺起了眉頭,“牛家給回信了?怎麼我不知道?是今兒在你舅母那,衛太太給露的口風?”

  善桐猛地就吸了一口氣,忽然間她感到一陣眩暈,就好像和含沁在亭中攤牌時一樣,似乎又有一個楊善桐取代了她自己,而她再成了一個不言不笑,連情緒都沒有的旁觀者。她再度清晰地意識到:如果說和含沁在小亭中的對話,是她人生中最猝不及防的拐點的話,那麼這一刻,就是她人生中的又一個轉折。

  只是和之前的那一番對話不同,對於這一次轉折,她已經醞釀了許久,立了許久的決心,甚至將一切關竅都已經翻來覆去溫習了無數遍,對於即將到來的這一場對話,她已經預演了無數種可能,安排了無數種對策……

  可事到如今,當她張開口時,善桐依然感到話語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堵在了喉嚨里,她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將它一點一點地擠出來。

  “你必須這麼做,”她想,“你不這麼做,難道還會有誰替你這麼做?在這個家裡你沒有幫手,楊善桐,能拯救你自己的人只有你自己。你自己的命運,你自己做主。”

  “牛家是已經給過回信了。”她垂下頭淡淡地道,“要不然您老以為,她怎麼就忽然對衛家這門親事,這麼熱心起來?連我的不字都不肯入耳,千方百計,就一定要把我說進衛家。”

  這句話一出口,她忽然感到了一股強烈的釋然和解脫,善桐好像立刻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現實在她身邊再度明晰起來。面對祖母極為吃驚的表情,她清楚地認識到: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那就只有義無反顧地往前行了。

  154、決裂

  老太太頓時貨真價實地吃了一驚,她甚至半站起了身子,連手中的菸袋鍋子都歪了半邊,“你說什麼?牛家回了這門親事?”

  “前回娘回家的時候就說了這事兒,”善桐平靜地說。“這次我去舅舅那兒,其實還真就是為了見琦玉的……琦玉父親沒看上榆哥,姑娘本人也……”

  她沒往下說,而是住了嘴聽憑祖母自己推演事情的經過,心中多多少少還是報了一線指望:以祖母的精明厲害,又怎麼能猜不出母親的心思?這件事多多少少,還是可以在損傷最小的情況下得到解決……

  老太太果然就不說話了,她陰沉著臉將菸袋鍋子擱到了一邊,手指緩慢而神經質地敲著桌面,油燈在她面上投下了縱橫交錯的黑影,使得她看著比平時要更深沉了許多。在一室的寂靜中,老人家發出的這單調的磕碰聲,竟成了唯一的聲源,時緩時急,聲聲都敲在了善桐心上。

  她努力咽下了心頭的不安,在心中不斷提醒自己:就算事情不成,就算走到最壞的地步,也還有最後一招……雖然那最後一招,實在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好歹她不至於無法可想,只能坐等命運的宣判,好歹好歹,她依然是自己的主人……

  “三妞。”老太太到底還是開腔了,她語調沉重,但卻依然還是心平氣和,一開口,就讓善桐心裡打了一突。

  壞了,老人家果然還是沒有這樣簡單就被說服。

  “你是不是氣急了,把你娘的用意整個就給想岔了啊?”老人家還是息事寧人的語氣,她非但沒有順著邏輯一路推理下去,反而為王氏說起了好話。“雖說這的確是有換親的嫌疑,但你是你娘的親生閨女,麒山又的確是個好小伙子,兩家有意,彼此說和,也是人之常情。你娘要只是想換親——說得那個一點,按排行,還要先說善桃出去,說到底這也是一門好親,她何樂而不為?說給你,那是真的為你好……”

  果然。

  祖母不知前情,又對衛太太的作風缺乏了解,自然不會一下就把母親往壞處想。善桐也沒動情緒,她寧靜地道。“衛伯母對我的喜愛,倒是從小就在。其實之前一次,她就露出了說親的意思,我還聽見爹娘商量來著。他們覺得衛家……”

  便將父母間的那一番對話如數說了出來,老太太聽在耳中,眉峰不由得緩緩蹙起——先回絕,也不是沒有理由,在形勢未變的情況下忽然換了口風,結合事態的發展,這就很有些耐人尋味了。再說,衛太太還說了那句話,“她所慮者,倒是結了這門親事,恐怕就不好說你做媳婦兒了。”擺明了是在暗示自己的立場……這也不能說人家是在脅迫,但一旦善桐和衛麒山的親事成就在先,善榆和琦玉的婚事成就在後,那這個換親的嫌疑,真是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了。

  “不至於吧……”老人家喃喃自語,還是有幾分不敢相信。“這件事,怎麼都要先通過你爹的,你娘就算是犯了糊塗,你爹還能由著她犯糊塗不成?兩門親事分別成就,那是兩樁美事,可要是換親換來的,別的不說,牛姑娘心裡能情願?牛不喝水強按頭,這日子能過得下去?再說了,咱們什麼人家,難不成她不願意,我們還換了親事,讓她姑母逼她家點頭?這不——這不成了強搶民女了?這個衛太太要是能答應,那也是個顛三倒四的糊塗人!”

  是啊,要是沒有足夠有力的理由,又怎麼能說明二老爺在這件事中反常的沉默呢?他畢竟是二房的家主,兒女的婚事,王氏是不能不和他做主的。而衛家這門親事,又分明是被他親自否決過的……

  “要是別的事。”善桐聽見自己說,聲調寧靜。“爹肯定是會出面管住娘的,可就是這件事,他一句話都不會說。說了也沒有用,他太清楚娘了,為了榆哥,娘什麼事做不出來?換個親而已,只是小意思。”

  老太太的眉峰便蹙得更緊了些,她坐直了身子,甚至還剪掉了已經爆了又爆的燈花,令得室內搖曳的燈火一下就明亮了起來,照亮了善桐臉上的每一絲表情,她沉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娘性子軟弱,素來不能駕馭你爹,這一點你心裡也是有數的……”

  老人家就是這樣,從來都不會聽信無根無據的一面之詞,要是沒有真憑實據,僅憑自己這麼輕飄飄一兩句話,她是不可能會採信自己的意見的。

  善桐便深吸了一口氣。

  “二姨娘從前雖然也任性嬌慣,但並不像後來回村子之後那樣,跋扈霸道、屢教不改,甚至有些瘋瘋癲癲的意思。”她寧靜的說。“雖然當時還小,但我也還記得,在京城的時候,那就是個沒有多少城府的京城姑娘,因不識字,對文化人很有幾分尊敬,耳根子也軟……連我這個孩子因為識字,都能隨口把她騙得深信不疑。我說書上寫了第二天會下雨,她第二天一大早還真就半信半疑地吩咐人收了衣物……為了這事,我還被娘數落了來著。”

  老太太的面容驀地變成了一片絕對的靜,她幾乎是屏蔽了面上所有表情,只有一張空白的面具露在外頭,善桐毫不吃驚地發現,這和自己在大為震驚時所作出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畢竟是祖母一手拉拔長大的,她的很多行動,都還帶著老人家的痕跡。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