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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滿心的無措,又因為面對的是含沁,心防不高,十分里倒有五分露在了外頭。含沁看在眼裡,越發挑起眉頭,望著善桐滿面關切。善桐心中一軟,吞吞吐吐,話好像長了腿兒,自己就溜出了唇。

  “我……我……我剛才好像……來……來……”

  “是月信到了?”含沁居然猜得神准,善桐大鬆了一口氣,卻也不禁鬧了個霞生雙頰,她囁嚅著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含羞帶臊地點了點頭,把臉低低地埋起來,不敢看含沁。

  “看你這見不得人的樣子,這有什麼?”含沁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態度卻夠坦然的了,見怪不怪的,好像來天癸的是他,而善桐才是那個大驚小怪的局外人。“天下不來天癸的女兒家,那就只有石女啦。”

  “沁表哥你知道什麼。”善桐不禁白了含沁一眼,倒也不羞澀了。“人家這不是第一次……還不知道該怎麼……”

  話說到尾,到底還是又垂下頭去,又是為難又是著急地嘆了口氣。

  以含沁的機變,也不禁打了個磕巴,“這、這可是夠不巧的了。”

  便撓著腦袋,同善桐一道想轍,想了半天,一拍腦袋。“從前不懂事四處亂跑的時候,好像記得看到過哪家的大嬸,在院子裡晾條兜襠布來著,我問那是什麼,她還罵我——”

  善桐頓時靈光一閃,也想起來六州前段日子手裡做著的一樣物事,她忙彈身進了自己帳篷,尋了針線出來,含沁已經不在帳篷內了,她也顧不得害臊,就著燈拿了剪子,咔嚓咔嚓不一會兒,便飛針走線,以從未有過的神速做了一條帶子出來,又回淨房尋了糙紙塞了厚厚一層,戴在腰間,果然覺得要比之前那薄薄的軟布舒適多了。

  善桐再出小帳篷的時候,就透過帳子,看到含沁的影子映在上頭。她心下暖暖熱熱的,又是感激,又混合著難以說出口的尷尬:雖然是親戚,但也沒有讓表哥來管她天癸的道理……她輕輕地掀開帘子,探出頭去,見含沁在進門後的第一個小套間內呆呆蹲著,眼望著帳篷頂,又不知發什麼呆,面上還略略帶了一絲赧色,心下忽然就想:也許沁表哥方才不是不害羞的,就是怕我更不知所措,所以才藏住了。唉,一個人心思要是深沉一些,就是體貼你,你也不容易覺出來。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便努力壓下了羞意,東看西看,一邊走到含沁身邊,含沁便站起來若無其事地道,“好了?”

  善桐點了點頭,扯開話題,低聲問,“沁哥,你說今晚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羅春不是來了嗎。”含沁淡淡地道,“這消息,紙包不住火,達延汗是遲早會知道的。他當然也怕啦。”

  善桐到何家山以來,因為是冬季天氣嚴寒,一般兩邊都有默契,不會發動大規模交戰。雖然到了前線,卻幾乎沒有感受到那朝不保夕的戰爭氣氛,聽到含沁這樣一說,才不寒而慄,更堅定了早日回寶雞去的心情。尤其是現在天癸來到,她更覺得自己和男孩子之間,雖然智力上她自忖是不差什麼,但不論是體力,還是社會給予的行為規範那無形的壓力,都使得她越來越不適合停留在前線,給父親家人添亂了。

  這樣一想,她便更盼著二老爺能早些回來了。可又擔心不知該怎麼安排,才能將自己妥當地送回楊家村去,正是滿腹心事時,含沁忽然又問,“肚子疼不疼?”

  於是滿腹的心事,又化作了滿面的紅霞,善桐輕輕跺了跺腳,帶得小腹一陣悶痛,她嗔怪地道,“沁表哥——”

  又不禁壓低了聲音叮囑,“這件事,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就是親哥都不體面呢,我雖然拿你當親哥看,可……”

  含沁瞅了善桐一眼,面色忽然一整,他的語氣也一下嚴肅了起來,幾乎是盯著善桐,一字一句地道。“咱倆雖然要好,可三妮,你卻不能把我當你親哥。”

  善桐頓時一怔,望著含沁,心下幾乎立刻就漂過了幾個想法:他怎麼忽然這樣說,是要和我們家劃清界限了,還是不願意再搭理我,嫌我太野了?可又都不像啊……

  或許是小腹處的悶痛作祟,或者是連這樣私密的第一次,都無意間和含沁分享,善桐忽然間腦子已經一團漿糊,想不清含沁到底是什麼用意,也拿不定他們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她一直是將含沁當自己的親哥看待的。其實兩個人雖然不是朝夕相處,但有時候她對含沁的信賴,甚至比對善榆、善梧更甚。但現在含沁又這樣說——

  見善桐微張雙唇,呆呆地看著自己,桃花一樣的臉頰都漸漸要褪成白色,含沁忽然又噗嗤一聲,揉著肚子笑了起來,“傻姑娘,你是我親妹妹,還不就要跟著我姓桂了?現在改姓,是不是還早了點啊?”

  話中的戲謔,又是過了一刻才被善桐領會得到,她的心一下就落到了實處,直到這一刻,才發覺自己已經屏住了老大一口氣沒有呼出來。她猛地送了含沁一顆大白眼,氣哼哼地道,“沁表哥你就總是這樣,沒個正經的時候!”

  一邊說,一邊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和含沁又說笑了幾句,帳篷外鼓聲再響,兩人又都沉默了下來,豎著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待得鼓聲歇了,也久久都不曾說話。

  夜漸漸地深了,帳篷外的夜風也猛了起來,吹得牛皮一陣陣鼓盪,兩人的身影也隨著忽大忽小。善桐望望影子,再看看含沁,見含沁垂著睫毛,似乎已經站著睡了過去,長長的睫毛落在臉上,被燭光映出了一長條陰影,唇瓣又微微緊抿著,眉宇深鎖,似乎在睡中依然有無限心事。她心頭忽然一跳,暗想:表哥安靜下來,才看得出他真是心事重重,別看他笑口常開,可從小到大,他又有多少時候真箇無憂無慮呢?

  一回過神來,又忙調回眼神,望著帳篷口fèng得密密實實、花花綠綠的棉帘子,在心中想道,“楊善桐,你真箇過分了,權神醫也就算了,現在連表哥都——你難道真要變成個水性楊花的下賤人嗎?”

  她心裡存了這份害怕,便不敢再看含沁,又覺得和他呆在一起大不自在,東摸摸西摸摸,又站得離含沁遠了一點,想要回身進裡頭去,又不願意離含沁太遠——在這個漫長而難熬的冬夜裡,比起酣睡中的兄長和叔父,含沁無疑更是個堅實而有力的支柱,和他在一塊,就算天塌下來,這個油嘴滑舌沒個正經樣子的表哥,恐怕也會頂住吧。

  含沁不過開了一句玩笑,便也不再和善桐鬥嘴皮子,他今晚竟真的心事重重,連善桐都看出來了——偶然一句玩笑過後,他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里,久久都沒有說話。善桐又好奇又擔心,時不時閃含沁一眼,又回過眼來望著腳尖,也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遠遠的,輪值的軍士打了三更梆鼓,這鼓聲又和方才那急促的大鼓聲不一樣,緩慢中透了令人安心的枯燥與孤寂,這在每一個深夜中,有效地撫慰了無眠夜客的梆鼓聲,似乎一下令這兩個各有心思的少男少女都回過神來,他們同時看了對方一眼,又不好意思地都笑了起來。含沁便問,“累不累?要不你還是進去睡吧,說不定會要開到明早,都是難說的事。”

  “我再等一會,要撐不住就去睡,不和你客氣。”善桐也覺得有些睏倦,但興奮勁兒還沒過去,她一面說,一面回身要掀帘子。“進去坐吧,裡面畢竟熱些。”

  打起了帘子,她習慣性地等著含沁先進去,可等了一刻也沒感覺到動靜,善桐便回過眼去望含沁。

  這帘子帶起了一片陰影,含沁本人恰好被遮擋住了,陰影中他的表情,善桐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炯然明亮的眼神,雖然不如許鳳佳權仲白,甚至是封子繡那樣,亮得都有些滲人,但卻好像兩把勃勃的小火把,透了股倔強,透了股韌性。

  他輕聲說,“三妮,今兒下午我沒來得及問你。要是……要是我真的做了沒良心的事,你會怎麼辦?”

  善桐手還撐著帘子,卻是被含沁這天馬行空地一問,問得愣在當場。她側著頭想了想,不大肯定地問,“多——多沒良心啊?”

  見含沁沒有答話,她只好預設了條件,“要是有一點點違背良心,那也沒什麼呀,我知道表哥你是不得已的。下次儘量別背著良心做事,也就是了。”

  “很違背良心,就要放下臉來勸你了,再不行,便朝我祖母……向你叔叔告狀!讓他們管束住你!”善桐說起來倒是很神氣活現,說到這裡,還意猶未盡地補了一句,“要是表哥你欺負我太厲害,也比照此法辦理!”

  含沁果然被她逗得輕笑起來,“那要是我喪盡天良,譬如說去年囤積居奇,就是不肯賣糧——你又會怎麼樣呢?”

  “我、我不知道……”善桐倒被他問住了,她略帶慌亂地道。“我就勸你唄,你要是肯改,那就算了。要不肯改……那我只好不理你啦。”

  含沁嗯了一聲,他的眼神又柔和起來,卻只是一瞬間,又為熟悉的玩笑之色掩蓋了過去。他笑嘻嘻地道,“那,要是我拿帶子的事兒來勒索三妮你,給我多做幾雙襪子,這算是違背了多少良心呀?”

  善桐氣得把帘子往含沁臉上摔過去,“這可不是喪盡天良!桂含沁,你就貧嘴吧你!將來你下拔舌地獄的時候,我可就在一邊看著呢!”

  兩人正鬧得歡,含沁忽然又止住了善桐,側耳細聽起來,善桐也跟著仔細聽著,沒過一會,果然聽到馬蹄聲得兒得兒,踏碎了寂靜的夜。沒有多久便近了帳篷——

  二老爺嘩地一聲拉開了帳篷門,善桐已經高高地頂起了棉帘子,他掃了女兒一眼,大步進了屋,第一句話便道,“去收拾包袱,明兒一早就送你們走。何家山不能久呆了!”

  【卷三:微雨獨立,拈花問誰共我,攜手于歸】

  118、省親

  時間好似一條蜿蜒的小溪,曲曲折折緩緩流淌,一不留神,就流過了一整個春夏秋冬,又到了花開處處,鳥鳴聲聲的春天。

  經過昭明二十一年、二十二年的糧荒,昭明二十三年的連番大戰,雖說連日來捷報頻傳,似乎戰爭已經到了尾聲,但畢竟受到損害的元氣,並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恢復得了的。今年春季里,西北大地上時常可以見到刺眼的灰褐色:那是主人或者外出投親,或者因故殞命而拋下的荒地,並沒能乘著這罕見地風調雨順的春天儘快耕作,令田地回復以往的一片蔥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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