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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前還顯得有些低沉的嗡嗡聲,一下變作了震天的歡呼,連海鵬嬸並善喜都不禁露出片刻歡容,善桐呆立原地,不知為何,心中卻是一絲欣喜之意均無,在這一瞬間,她反而想到了一年前在路邊悲呼救命的那一群旅人,想到了村牆外日日得見的餓殍,想到了面黃肌瘦的佃農們,想到了海鵬叔、想到了善柳……

  不知為什麼,就算是和馬賊迎面打過交道,生死一線的時刻都不曾落過的眼淚,竟在此時湧上了善桐眼中,咸澀的液體一滴滴地落了下來,很快便打濕了小姑娘的鞋面,她背過身去,靠在兄長懷裡,無聲地抽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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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糧使者抵步的消息,幾乎在一盞茶工夫里就傳遍了整個楊家村,村子裡頓時恢復了往常的熱鬧,族人們有的放起了鞭炮,有的心急的便往宗房去打探消息。老太太帶著王氏早去了宗房議事,善桐等小輩倒是不得跟隨,大姨娘做主,將孩子們打發著洗了澡,安頓睡下了。海鵬嬸母女自然回十三房去不提。

  自從去年那場冰雹以來,善桐就算是再放鬆的時候,也都繃著一根弦呢,此時糧食一到,村中之圍頓解,她總算是完全鬆弛了下來,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醒來時只覺得腹中飢餓難當,又揉了揉眼,看了看天色,只見天色昏沉,也不知是將晚還是將明。小姑娘伸了個懶腰,又看了看身邊的妹妹,見善櫻面色紅潤,呼吸勻淨,不禁微微一笑,愛惜地為她攏了攏被角,便輕手輕腳地下了炕,換了衣裳,又自己從屋角銅壺裡倒水梳洗過了,這才推門而出,躡手躡腳地往廚房過去了。

  一路上幾間屋子的燈都是黑的,唯獨廚房裡卻還亮了一盞油燈,善桐只當是凌晨時分,心中還自思忖:“廚子也真殷勤,才得了糧食,就又早起給祖母做早餐,也不知做的是什麼好吃的,是米糕就最好了。”

  一邊想,一邊推門而入,輕聲笑道,“金叔,我來——”

  她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又拍了拍臉,揉了揉眼窩子,才歡叫起來,“表哥!你怎麼來了!”

  王時笑嘻嘻地揉了揉善桐的頭髮,“小丫頭,頭髮睡得和糙窩一樣,怎麼,我不能來嗎?”

  善桐梳的一根大辮子睡的,醒來後髮絲微亂也是難免,她自忖無人看見,自然不管不顧。此時被王時一說,才覺得害羞,捂著頭道,“不知道你要來嘛,不然,我肯定把頭梳好。”

  正這樣說著,目光一掃屋內,又自連連驚訝,“咦,沁表哥——衛、衛世兄,怎麼都在小廚房裡?”

  再定睛一看,見三位少年身前都放著大海碗,碗中還有大半碗的油潑辣子面,一時間竟是疑心在自己正在做夢之餘,又食指大動起來。再一轉身,才見金師傅進了屋子,手裡還揉著一團面,善桐才要說話時,肚子已經咕嚕嚕地叫起來了,她顧不得別的,忙道,“金叔,我也要吃!我……我餓極啦!”

  金師傅喜氣洋洋,酒糟鼻都似乎正在閃光,他一邊揉面一邊就和善桐嘮嗑,“好叻,三姑娘要吃勁道些的,俺老金明白。這不是才睡了半天,特特地就拍起來醒了面?也是給幾位貴客預備的,也是給俺們三姑娘預備的!”

  一邊說,善桐一邊和王時、桂含沁、衛麒山等人問長問短,這才知道幾日前大批糧食運抵了西安,有軍糧,也有自山西過來,全國的糧販子發賣過來的民糧。於是西安城內大小官員也不分彼此,都動員起來,王大老爺親自打點軍糧運到定西武威那一帶去,桂太太又惦記著當時老帥們借了各地世家大族的糧食,賒買了一批民糧,便加緊安排人馬運來。因為知道這一路不大太平,因此隨行的兵丁也有上百人之多,且都裝備精銳:預備著糧食送完了就開拔到前線去的。

  米氏聽說寶雞一帶亂得厲害,放心不下妹妹並外甥一家人,因此便命王時過來探望,正好也就跟著隊伍一道走了。至於衛麒山和桂含沁,那是要送了糧食之後到前線去領差事的。因為西安城裡饑荒情況也實在不輕,就算是官員們也頗多病弱的,能用得上的人實在太少了,往楊家村運糧的任務,反而是王時因為年紀最大領了個頭,桂含沁和衛麒山做了副手,三個人也的確並未讓人失望,順順噹噹地將糧食送到了不說。還發覺村前的不對,特地等了一個晚上,在黎明時分偷襲馬賊營地。

  馬賊那邊一亂起來,王隊長便果斷下令村兵出擊,一邊乘亂讓那十人出去報信,兩邊夾擊之下,馬賊又並不明白西安這一支兵的深淺,居然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往北邊來處去了。三人又忙著交割了一天的糧食,並安頓兵丁們宿營休息,到了這時候才得了空。宗房還要安排飲宴,王時又不耐煩和他們客氣,索性帶了桂含沁和衛麒山來小五房蹭吃蹭喝——沒想到小五房勞累了這許久,一家人全都昏睡過去,還是桂含沁臉皮厚,見金師傅已經起身了,便帶了兩人直接進廚房來吃吃喝喝。

  善桐和王時粗略對答了幾句,見桂含沁和衛麒山只是埋頭苦吃,衛麒山那樣注重儀態的人,嘴上吃了一圈的油,也知道他們必定是緊趕慢趕想要早日送到糧食。一時間連看著衛麒山都順眼了好幾分,又忙推王時,“你吃,你吃嘛,吃完了再說。”

  王時顯然也餓得很了,這樣的半大小伙,一天沒進水米,那還了得?含糊了幾句,也埋頭唏哩呼嚕起來。反倒是桂含沁抹了抹嘴,很有幾分意猶未盡地放下了筷子,笑道,“三妮,你怎麼餓成這樣子?‘餓極了’!難道村子裡情況壞成這樣,你連飯都吃不上了?”

  自從去年一別,善桐也有一年多沒見到桂含沁了,這樣的年紀,躥個頭是最快的,幾個月不見就能脫胎換骨。一年不見,桂含沁簡直高了有一丈,論身量已經比王時更高大了,只是臉上那睡不醒的憊懶還是一如既往,雖說經年未見,但一說話還是那樣親切中透著些戲謔,善桐禁不住扮了個鬼臉,饞涎欲滴地望著他碗中剩下的幾根面,一邊隨口道,“吃還是吃得飽的,就是睡了一天了,醒來真餓極啦……”

  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使勁咽了咽口水,桂含沁不禁哈哈大笑,衛麒山一邊狼吞虎咽,一邊也丟了個嘲笑的眼神過來。只聽得那邊呲啦一響,金師傅端了一碗鮮香四溢的油潑辣子面來,又嘿嘿笑著去揉面,“多醒些面,一會兒蒸了臘肉——少爺們都是能吃的時候呢!依老太太的性子,俺們也能跟著打打牙祭……”

  眾人都顧不得說話,善桐搶著吃了幾口,略微填飽肚子時,幾個男孩又叫加面,三個人賽著似的一人吃了兩大海碗滿滿當當的白面,衛麒山一抹嘴站起身來,揉著眼道,“我不管你們,我要睡了,這樣一天一夜地熬著,真累死人。”

  他本來就有富貴人家病弱美少年的意思,雖然剛吃了兩大碗面,身上衣服也頗多塵土,可一開口頓時又是弱不勝衣的風流態度,果然也不等別人說話,就已經出了屋子。善桐還要招呼人給他備下被褥,桂含沁已經說,“不用,我們兩個都睡營里,你給時二哥備一間房就是了。”

  還是一樣的桂含沁——這兩個人也不知道才見過幾面呢,就已經時二哥時二哥地喊起來了。善桐一邊咽著口裡的面一邊應聲,就要起身安排時,屋外又傳來望江的聲音,接著眾人陸續醒來,夜幕降臨時,王時已經被安頓去歇著了,小五房上上下下也不分主僕,一律都端了面在吃。善桐倒是偷了個空,便交待榆哥一句,“我出去看看。”說著就溜達出了屋子,一面消消食,一面也是想看看村裡的情況。

  村里雖然不說張燈結彩,但氣氛也要比前些時候歡快得多了,正是飯點時候,處處人家都起了炊煙,倒還能隱約看見村牆的影子投在巷角。善桐一見村牆,興奮心情倒是漸漸冷卻下來,她一下回到了現實:那伙鬍子沒準只是暫時退走,是否會捲土重來,尚未可知。西北軍事依然緊張,除了自己村子是百年望族,畢竟根基要深厚得多之外,外頭百姓依然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善桐一邊想,一邊溜達到了村牆附近,寨門倒依然還開著,隔著門看過去,隱約還能見到原本馬賊宿營的那一片空地里也是燈火點點。只是這燈火如今卻讓人心安得多了:這都是來送糧的精銳軍人。

  她才要往回溜達過去時,卻見桂含沁站在村牆附近,和王隊長不知低聲商議著什麼,面上神色頗有幾分凝重,善桐看了,倒是好奇起來,便站在當地沒走。過了一會,桂含沁也看到她了,他又同王隊長說了幾句話,兩人便分了手,含沁走過來問她,“不去歇著,到這兒來幹嘛?”

  “我不是才醒來?也消消食兒。”善桐笑道,“表哥不去睡,在這說什麼悄悄話呀?”

  桂含沁扮了個鬼臉,笑嘻嘻地道,“押寨夫人,我說的是你的山大王呢。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吧?——膽子也真大!”

  只是幾句話,已經透出不少信息:顯然含沁不但對馬賊頭子的身份心底有數,更是已經知道了善桐和他的一段淵源。

  89、不舍

  桂含沁的活絡,即使以善桐的聰明,亦不禁要自愧不如,她轉了轉眼珠子,不期然想要和桂含沁鬥鬥嘴,不過借著月色瞥了桂含沁一眼,見他面上雖然看不出多麼疲憊,但眼底分明已經有了深深的青黑,善桐心中一動,便慡快地道,“我確實不知道他是誰,你又是怎麼知道他劫過我們的道呀?”

  雖說聽衛麒山的口氣,這一支運糧的隊伍已經一日一夜沒有休息了,遠處村牆外頭,軍營內也幾乎是鴉雀無聲,很顯然一營人都已經熟睡,但桂含沁除了掛著兩個俏皮的黑眼圈之外,居然殊無疲憊之色,他四處張望了一會,道,“我送你回去吧?一邊走一邊說。”

  善桐卻一時還不想回去,這一陣子她已經在家裡呆得夠久了,這糧食一到,真是覺得村裡的空氣都多了幾分新鮮,她搖了搖頭道,“你快去歇著吧,明天再說也是一樣的。”

  “不礙事,我可不比麒山那樣興奮,聽說有仗打,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桂含沁擺了擺手,笑嘻嘻地說,“我昨晚迷糊了兩個來時辰呢,現在也不敢早睡,要錯過了困點,往後幾天都睡不好了。”

  他一邊說,一邊就帶著善桐信步踱進了巷子裡,一臉的胸有成竹,善桐雖然納悶,但想到桂含沁在地理上甚有天分,便也隨他帶路,一邊走,一邊聽他說。“也是你們時運低,也是沒有想到,那是北戎那邊的大人物,是他們可汗的小弟弟,糙原上數一數二的大那顏。我一見他們手上拿著的火銃就知道,除了羅春之外,再沒人有這樣精良的裝備……他和他哥哥帖木兒多年不和,沒想到這一次北戎生死存亡的關頭,他也不肯出手幫忙,反而拿黑布纏了頭面,進關落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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