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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驚心動魄的秘聞,被桂含沁講起來倒好像是床邊故事一樣輕鬆,善桐聽得倒很是入神,她雖然也猜到了這蒙面人的來歷必定非同小可,但當含沁揭盅的時候,小姑娘依然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鬼王弟羅春的名聲,在邊關雖說不如平國公許衡一樣威名赫赫。但身為邊民,善桐自然也是聽著他的故事長大的。

  他是如今北戎可汗帖木兒的小弟弟,也就是北戎人口中的“斡赤斤”,先代可汗去世之後,按理來說應當是由他來繼承汗位,可是帖木兒兵雄勢大,雖然沒有對這個弟弟趕盡殺絕,但王庭易主之後,雙方部落極少往來,這一點西北諸人卻都是一清二楚。幾次大秦邊防虛弱時,鬼王弟往往領兵南下打一場大糙谷,所到之處死傷無算,血流漂櫓,可說是北戎一等一凶名赫赫的大人物。善桐倒是不知道他還會有黑布蒙面,過來行馬賊行徑的時候,饒是如此,想到自己曾經和這樣的人物狹路相逢正面對峙,她依然感到了一絲寒意。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祠堂附近,這裡背靠岐山,依山勢倒是建了有兩三個亭子,還有一條小路逶迤上山,因岐山山勢險要,從這條小路出去,得走上一整天的路才能到官道左近,並且路窄難行,因此倒沒有多少人在這裡防守,只是牽起了鐵絲門,上頭又掛了不少銅鈴。桂含沁若有所思地看了鈴鐺一眼,忽然扯開話題說了一句,“他還是把你們村子看得小了,也是因為韃靼人不擅走山路,不然從這裡進來,直接就是腹地,進來二十個人,已經可以帶來很大的破壞……”

  沒等善桐接話,他又道,“你不必問啦,我知道你肯定想問我,我憑什麼這麼肯定那個人就是羅春。又怎麼從火銃上判斷出來的……嘿嘿,你要知道他們兩個王庭之間,可以說是有著深仇大恨,雖然是骨肉至親,但帖木兒虎視眈眈,無時無刻不想吞併了羅春手中的糙場。羅春手底下的戰士又比較少些,沒有精良的火器,他憑什麼和帖木兒斗呢?”

  善桐不知不覺間,已經出了一背的冷汗,她壓低了聲音輕聲道,“難道這火銃,是我們賣給他的?”

  “肯定不是走的明面。”桂含沁也多了幾分沉吟,“要我說,應當是走的晉商的路子,這群山西老摳兒做的是羊毛馬匹的生意,又往西北販茶葉,賣給帖木兒他們是不敢的,但羅春嘛……背後那位大貴人發話,操辦這樣的事,這是易如反掌。”

  三言兩語,就勾勒出了一條清晰無比的走私路線,且用的還是善桐習以為常的事實作為論據:西北幾家慣常賣毛料呢絨、種馬牲口的老商號都是山西人的本錢,這是她所熟知的,可她就是沒有靜下心來想想內中的關聯……

  一時間,她不禁又想到了王氏對含沁的考語,“你這個表哥,小小年紀就這樣老於世道,手段嫻熟,十個你都不是他的菜!”

  自己在楊家村里耽誤了時光,可含沁這一年來肯定沒有閒著,要說他本來就厲害的話,現在肯定是更厲害了十分……隨口剖析出來都是這樣精闢簡潔,恐怕在玩弄手段權衡局勢上,自己這輩子都是拍馬也趕不上他了。

  “那他看上我們村子……”善桐又一想,更是汗流浹背,“除了我們村子的確也富之外,是不是……和朝廷中的那位大貴人,也有一定的關係呢?”

  這話問得其實已經相當大膽,換作是衛麒山或者王時在這裡,恐怕善桐都不會問出口的,一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樣的事,不是她的身份可以隨意議論的;二來,很多事即使是以他們的身份,也都不可能有資格與聞,其實都還是靠猜,而衛麒山先且不說了,王時那閒雲野鶴的性格,卻是對這些政治勾當一點興趣都沒有,要不然,家裡人又何嘗會放任他讀書治學,只是不肯入仕呢?

  含沁眼中閃過了一絲驚異,默然片刻,才低聲道,“我看還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天水那邊,慕容家和我們桂家聯手,單單是鄉勇就有千多人,他們肯定是啃不動這塊骨頭的,緊接著就是你們村子了。羅春和那位大貴人之間——我看就算有聯繫,大貴人也不能如臂使指一般地指揮他的。不過,你可以放心,有了糧食之後,大軍肯定不會安於如今局面,攘外必先安內,西北很快就會安寧下來,寶雞這一塊,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了。”

  善桐嗯了一聲,本來還想再追問他如何就肯定那人就是羅春本人,但是想到這樣的軍火走私交易,其實就等於是在桂家眼皮底下進行。桂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實說出來是很不光彩的,更別提羅春掃蕩了幾個村子,連楊家都險險要吃了他的虧,她懷疑前幾年諸家遇到的那伙馬賊也是他們一群人,卻怎麼都不動桂家……含沁閃爍其詞,也是人之常情……

  她便若無其事地問,“那你這一年都做了什麼?怎麼都不來楊家村看看?”

  “忙!”桂含沁嘆了口氣,“想過來看姑婆來著,西安局勢太緊張了,一步都走不開。反正和你們也差不多,有糧食的不肯賣,沒糧食的有錢沒地方買,到末了真的要亂起來了,嬸嬸大怒之下,抄了一戶晉商的宅子,硬是擠出了五萬石糧食,這才勉強支持下來。後來皇上病了,太子出閣做事,好傢夥,沒到兩三個月糧食就來了,這不是就趕著給你們送來了?含芳送糧食回天水老家去,緊跟著就要一道去定西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這一長串,倒好像是在交待著什麼,語氣雖然平淡,但善桐也聽出了一絲淡淡的喜悅,她不禁一笑,也為含沁高興,“西安城亂,倒是顯出你了。這一下,恐怕你就不愁沒有差事了吧,就算你嬸嬸——”

  話到了一半,見含沁面露尷尬,她又住了口,兩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相對一笑,善桐歡喜道,“總之家裡人都沒事,那就再好不過了。你常見我大舅嗎?我大舅好嗎?大舅母好嗎?我想問二表哥的,又怕二表哥不說實話。”

  “常常見面,我在西安住的時候,還經常到你大舅家蹭吃蹭喝呢。”含沁扮了個鬼臉,又站起身來,領著善桐東繞西彎的,善桐都險些要被他繞迷糊了,“都挺好的,就是擔心你們。現在知道你們也沒事,那就更好了。”

  “我們雖然沒事,但柳妹……”善桐的聲音不禁就低沉了下來。“還有三嬸、四嬸、柏哥、桂哥、楠哥……”

  含沁看了她一眼,不禁就站住了腳步,“你說你,一個小姑娘,心事這樣重!你瞎擔心什麼?就是擔心了也沒用,真擔心,還不如擔心擔心明年的收成,擔心擔心皇上的病……他們進關後一路去京城,路上能出什麼事?到了京城,你們楊家也是有族人的,不論是在京城住,還是去江南,都安穩著呢。更別說江南一帶有你們楊家的頂樑柱一品總督在,還能讓自家人委屈了去?——瞎操心!”

  他話語雖然粗魯,但善桐倒是被他罵得挺高興的,不禁微微一笑,又走了一段路,小姑娘忍不住輕聲問,“那,還有……還有那誰……”

  “那誰是誰?”含沁故意反問了一句,見善桐吃吃艾艾地答不上話來,才捧腹道,“我二哥好著呢,打了兩場小勝仗,現在就在定西。你想他了,和我一起去定西看他?”

  善桐白了含沁一眼,難得地面紅耳赤,卻並不答話。心下想到桂含春平安無事,終究是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含沁倒奇道,“吃啞藥了?往常那麼多話,一提到那誰,就變了個人?”

  一面說,一面誇張地偷窺善桐的面容,倒是鬧得善桐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燦笑起來。“沁表哥你討厭——”

  含沁倒是看得呆了,過了一會,才清了清嗓子,輕聲道,“唉,一年沒見,我們三妮也是大姑娘了,長大了,長大了。”

  他就停下了腳步,示意善桐,“進去吧。”

  善桐這才發覺含沁不知不覺間,已經帶她繞了一圈,繞回了小五房所在的巷口。走了一圈下來,她也擔心家人醒來尋找,且又鬆散了筋骨,便問含沁,“祖母應該醒了,你不進來嗎?”

  含沁搖頭道,“我也要睡了,明兒就得走了,耽擱太遲也不好。下回再和姑婆好生說話吧。”

  善桐一怔之下,不禁道,“怎麼這樣趕……”竟大有依依不捨之情。桂含沁雖然和她血緣關係極為疏遠,但在她心底,卻委實要比檀哥、榆哥,更像是她的哥哥。

  “軍情不等人嘛。”含沁撓了撓頭,又是一臉的迷糊,語氣卻終於含了一絲興奮。“就是不為我,為了麒山,咱也得趕著去不是?晚了可就沒好差事了。”

  話中半真半假,到底還是帶了一份患得患失。

  雖說含沁口中不肯帶出一句桂太太的不是,但看他行事,再對比桂含春十三四歲,已經是個實權將領,為家裡辦了幾件大事的待遇,多少心酸,真是不言而喻。善桐心下也不禁為他一酸,就不提留他的話,只道,“要不是你送我火銃,現在我說不定真做了大那顏的女奴啦,沁表哥,大恩不言謝,要是上了戰場,你要保重!”

  含沁微笑道,“那是你自己的本事,要是我嬸嬸知道,少不得也要誇你一句女中豪傑的……好啦,和我你還客氣什麼?進去吧!”

  善桐便回身走了幾步,回頭看時,只見桂含沁還站在巷口,手中提著燈籠望著自己,見自己站住了腳,又沖她擺擺手,意思讓她快走。她便知道含沁是要看著她進了家門再走,只得沖含沁笑笑,又用口型說了一聲“保重”,便回身加快腳步,進了院子。

  才自推門時,她惦記著燈籠影沒動,桂含沁似乎還沒走,門推開了,跨進一步,又回頭去看含沁,揮手讓含沁快走,見含沁慢吞吞地轉過身子徐徐離去,善桐才往門裡鑽,一轉身就迎面碰上了誰,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善桐失去重心,一陣搖晃之下,還是那人握著她的肩膀,才將她穩住。

  善桐還未說話,那人輕輕咳嗽了一聲,已是滿腔不耐地道,“是你!走路也不看著點!”

  這聲氣簡直十足紈絝,不是衛麒山又是誰?善桐心下火起,還沒細想,已是回了一句,“我當是誰吠得這麼大聲——”

  “三妞!”卻是老太太隔著窗子喝了一句,善桐這才收了聲,氣鼓鼓地對衛麒山扮了個鬼臉,也不和他多說,一甩辮子就進了屋。

  才進得屋來,卻聽得善櫻輕輕的笑聲響了起來,善桐便沖她投來疑問一瞥,善櫻一面笑,一面說,“剛才衛世兄也沖姐姐扮了個鬼臉,可惜姐姐沒看著,可滑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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