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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個壯實刻板的漢子,就是對著誥命族長也沒有一點客氣,大剌剌地坐在當地,先喝了兩碗白水,這才抹著嘴道,“一般的蟊賊,蕭總兵是不會搭理的,這五百來個韃靼人來歷實在是太古怪了,幫我帶句話,就說他們的主子,可能就是小公爺找了很久的那一位朋友……蕭總兵是一定會來的。”

  一聽到朋友兩個字,族長的眼睛就亮起來了,就連老太太都不免問了一句,“是有交情的朋友——”

  話說到一半,自己都覺得太荒謬,便又訕訕地住了嘴,倒是善桐眼神一閃,不禁若有所思。

  “是可以借個人頭的朋友!”王隊長冷冷地道,“剛才乘其不備,我們出去掩殺了一陣,放了兩槍,從他們回擊的炮火來看,彈藥帶得不少。拖字訣肯定是用不久的,這群人沒糧食了,回頭走半天就是鳳翔府,守兵不過幾百人,還都是扯犢子的民兵,闖進去,見到人就是糧食。他們耗得起,北戎韃靼就是一頭狼,耐心很足!拖下去,我們只有輸。”

  這一番話就像是一盆冷水,終於是將眾人最後一點苟安的心思都澆滅了。族長頹然嘆了口氣,一時間連說話的興致都已經欠奉,倒是善桐目光閃爍,主動發問,“我們求援的舉動,會不會反而激起了狼群的凶性呢?”

  “他們不是一群狼,是一頭狼。”或許是他也聽說了善桐臨危不懼和賊人周旋的事跡,王隊長對她倒是很客氣,沖善桐微微點了點頭,這條眼神冰冷的漢子才繼續往下說,“狼頭就是他們的大那顏,一群狼可能會有凶性,可一頭糙原孤狼腦子裡只有算計,一旦摸清形勢,明白在援兵到來之前攻不破村寨,大那顏掉頭就走,不會有絲毫猶豫。狼頭都走了,狼腿子能不跟著走嗎?這條路雖然險,但也是唯一的生路了。”

  既然最知兵的人都這樣說了,眾人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於是王隊長又挑出了十個冷眼看中的漢子,族長自然以田地錢財安撫了一番,眾人倒都知道這是全族性命所系,再說能逃出去求援的人,一旦跑過了最開始那一段路,活下來的希望肯定要比別人更大很多。因此個個奮勇答應,並無推諉之輩,王隊長又挑出善溫做了領隊,說他“大膽狡猾,心細得很,對地理又熟悉”。不到半個時辰,馬都備好了,此時陽光才剛有西斜的意思,王隊長便讓十人在村牆附近候著,又召集村兵,同十個鐵衛隊員一起,有條不紊地分兵、安排布防軍事等等。老太太不放心,站在遠處看了半日,這才對善桐嘆道,“畢竟是許家出身,這半年而已,這群兵的面目都比得上西安城的守兵了。當時要這十一名鐵衛,不過以防萬一,做一招後手,沒想到連後手的後手都用上了,真是世事無常……只盼著祖宗保佑,好歹能度過這個難關吧!”

  “連這樣的大那顏都進關來打糙谷了……”善桐淡淡地道,“西北要還沒有糧食,那天下跟著大亂,誰也怨不了誰,等到亡國滅種的時候,京城裡的——”

  話說到一半,老太太已經橫過了一眼,語調中多少帶了鋒利,“這種話也能亂說?”

  見善桐默然不語,她緩了一口氣,又輕聲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京城裡的事,你知道多少?就敢這樣亂說。就是咱們一族裡還不知有多少齷蹉呢,單說族庫的事,背後的文章,你弄清楚了?皇上是天下共主,只有希望子民好的……這種目無君上的話,以後不許亂說!”

  話雖如此,但這責備畢竟是緩和的,善桐嗯了一聲,又略帶擔憂地道,“不是說皇上急病無法視事麼,恐怕就是因為病情……”

  她本想說,‘恐怕就是皇上病情纏綿,因此才受到大皇子蒙蔽。大皇子和東宮之間,圍繞臨陣換將的事,也不知道都過了幾招了。’但話到了口邊,想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幾個字,真是覺得字字珠璣,便又臨時換了話題,“您說村外那位大那顏這是什麼意思,邊境打得如火如荼的,他還有閒心帶了這麼多精銳過來打糙谷……恐怕他和可汗也不是一條心呢。”

  老太太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又看著村兵們,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回吧,想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咱們現在就好好在家呆著,別跟著添亂,才是正途。”

  沒等孫女說話,她又掃了善桐一眼,威嚴地道,“我知道你想跟著送飯送水,但你身驕肉貴,哪裡做得來這個!家裡的下人們我已經吩咐下去了,自然會幫著操辦,你就陪著祖母在屋裡等著消息。萬一事情不好,你知道該怎麼辦!”

  小五房最後兩匹馬,已經為宗房徵用去了預備信使所用。如今一家人是逃也沒地兒逃了,善桐想到那一年在道上聽到的慘叫聲,心腸便漸漸地硬了起來,她咽下了一口不忍,點頭道,“我知道,咱們……咱們不能讓祖宗蒙羞!”

  老太太不由得捏了捏孫女兒的肩膀,沉沉地嗯了一聲,回頭又乘著如血的晚霞,望了晚風中烈烈飄動的旗幟一眼,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便帶著善桐,緩緩地踱回了一片街坊之中。

  當天晚上,儘管楊家村始終保持沉默,沒有再派出信使,但那一夥馬賊居然沒有任何動靜。小五房一家人團聚廂房等到了半夜,也沒等到一點消息,漸漸地就都歪在炕上、椅子上睡了過去。善桐苦等到後半夜,終究也熬不過去,靠著祖母打起了盹兒。

  直到凌晨破曉時分,遠處一陣急促而沉悶的突突聲,竟是一下劃破了黎明前的寂靜,讓小姑娘一下彈起了身子。一家人也都先後跟著醒來,個個面色凝重,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竟是相對無言。

  又過了一時,果然村牆方向,便傳來了許多人齊聲吶喊的聲音,一個殺字,好似被誰寫在了天邊一樣,沉甸甸地壓在了屋宇上方,直直地烙進了所有人心底。王氏面色蒼白,一手拉著善榆,一手拉著善梧,三爺、四爺一左一右扶住了母親,一家人在內堂竟好似泥雕木塑一般,只有善桐按著腰間的火銃,開了門奔到院子裡,又側耳細聽了一陣,忽然覺得不對,回身叫道,“祖母!聲音像是從更遠處來的!”

  88、逢生

  小五房諸人倒是都來了精神:昨日定下的計策,乃是今日黎明,天色將曙之時,十人一道騎了馬,在河這邊順著村牆一路狂奔,只要進了林子,枝葉蔭庇之下,就算是馬匪們膽敢過河追擊,牆上眾人一通亂she掩護之下,想必也有很大可能逃出生天。

  只是信使一旦逃脫,想來對方若是不肯知難而退,恐怕半個一個時辰內就會組織進攻,是戰是和,就得看黎明前的這一段時間了,因此諸人最懸心的也就是這一段時間,如今一旦交戰起來,別人不說,大姨娘先已經肝膽俱喪,抱著善櫻在角落裡只是發抖。善榆、善梧面上一片木然沉重,三老爺、四老爺更是各自面露沉吟,也不知都在想些什麼,老太太和王氏都是內外交煎久了的人,一時間竟沒有人對善桐的話作出任何反應,倒是二姨娘最靈醒了,從大椿臂彎里一掙出來,也跟著善桐出了院子,拉長了脖子,是恨不得將頭伸到村牆外面似的聽了一會兒,面上漸漸也露出疑惑來,掂量著就道,“哎,是啊,這聲音倒像是在河對岸了——”

  眾人此時才回過神來,老太太又連忙招手叫善桐並二姨娘進來了,反鎖了門道,“不許出去添亂!在這等著就是了,是好是壞,有人來報信的!”

  一邊說,一邊自己卻也不禁喃喃地念起佛來,屋內便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善桐不甘心進來,又知道祖母說得有理,只好靠在窗前,按著火銃出神,不一會,善梧便道,“三、三妹,過來。”又把她拉到臂彎里,緊緊地夾著。

  如此提心弔膽地等了半日,天邊的喊殺聲漸漸地停了,村子裡反而靜得讓人窒息,老太太忽然想起來,一拍大腿,“怎麼把她們母女給忘了!”

  又親自開了院門,帶著三老爺、四老爺出去,沒有多久,海鵬嬸和善喜兩人帶著一身重孝進了屋子:身上有熱孝,按理是不能和外人走動的,這些天村里雖然鬧得熱鬧,但也無人去滋擾十三房。兩母女安葬了海鵬叔,便安靜關門守孝,這些天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也難怪小五房諸人把她們給忘了。

  事急從權,如今也顧不得避嫌、帶晦氣的說法了,王氏拉著海鵬嬸的手,還要客氣,“實在是事情太多了,竟沒有想起來……”

  海鵬嬸換了一身素服,神色倒很寧靜,主動為王氏下了台,“其實在哪裡也都一樣,要真被闖進來了,人多人少也沒什麼不同。”

  話雖如此,到底還是向老太太打聽,“現在外頭是怎麼樣了?”

  老太太搖了搖頭,只道,“沒消息,家裡下人能幫手的都去外頭了,也不好出去添亂,等吧。”

  一邊說,王氏一邊起身道,“也都吃點東西。”

  於是親自帶了大姨娘、二姨娘並幾個丫頭下了廚,端出昨日剩下的幾個饅頭來,大家又如何吃得下去?勉強各自吃了幾口時,忽然聽得村口方向又是一陣喧譁大喝之聲,善桐再忍耐不住,急得在窗前直蹦,焦急道,“怎麼沒有火銃的聲音!難道已經打進來了?不至於這樣快吧!”

  老太太手中一塊饅頭就停在了口邊,眾人也都站到窗前,隔著透亮的玻璃窗望著空蕩蕩的院子,又過了一會兒,遠遠地竟傳來了畢剝之聲,王氏唬得一把抓住善桐的手,正要說話時,已有人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送——糧——的——到——啦!”

  天色才剛放亮不久,太陽不過是天邊的一個小圓盤子,鐵青色的高天之下,這一嗓子好似狼嚎,竟大有激起回聲的意思。小五房全家都呆在當地作聲不得,過了半晌,才聽見啪地一聲,卻是海鵬嬸扇了大腿一下,她怔怔地道,“送——送糧的?糧食到了?”

  這一下,似乎是將什麼閘門給打了開來,善桐腦際嗡地一震,剎那間天旋地轉,幾乎站不直了,只聽得巷子裡幾戶別的人家猛地摔門而出,外頭很快就響起了嗡嗡的人聲。老太太亦忙命小輩們開了屋門,親自出了門,也沒有什麼耆宿誥命架子了,和路邊人就一道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送糧的到了?”

  “沒聽錯吧?真真是送糧的?”

  “這咋回事呢!那伙鬍子呢?救兵來得這樣快?”

  眾人正是疑惑時,張看已經一溜煙小跑進了巷子口,一大清早就是一臉的熱汗,卻是滿臉的喜氣,才望見主人,便高聲道,“是軍爺們還糧食來了!鬍子們狡猾得很,和他們稍微交戰片刻,就已經往北邊去了。現在族長已經帶著宗房的人去安頓兵爺們,請老太太一併過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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