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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椿頓時欲言又止。

  上一次善桐和二姨娘正面交鋒,結果當然是善桐吃了虧,雖說主母的用心,如今在場的兩個人都已經明白,但大椿一時也拿不準是不是應該聽從三姑娘的吩咐——她雖然身份尊貴,但卻並不是家中的主事者。真正說話算數的人,還是主母王氏。

  善桐又怎麼不知道大椿在想什麼?但她並不想讓這件事被母親掌握在手中,雖然很難對自己承認,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雖然她很看不起二姨娘,但卻並不想要她死。不管是看在梧哥面子上,還是看在二姨娘本人份上,敲打她可以,限制她可以,但要趕她出門,讓她死於非命……善桐到底還是不忍得的。

  而她——是的,在這一點上,她並不很信任母親……想要保住二姨娘的性命,和梧哥在家裡最後的一點顏面和尊嚴,就得背著母親玩弄手段。甚至連梧哥都要瞞得死死的,不能讓他知道一點內情。

  她倒是並不怕自己泄密給梧哥知道,但二姨娘會不會到處亂說,向兒子訴苦,那就說不清了。其實自己根本不應該隨意插足進這灘渾水中,鬧得不好就是一身的騷味。難怪姐姐雖然心知肚明,但始終裝得和沒事人一樣,她當然是看透了個中得失……

  善桐就頹然嘆了口氣,在心頭狠狠地摔了自己一個耳光,暗自責備自己,“你又無事生非,你又壓抑不住。”

  而後才抬起頭來,冷冰冰地看向了二姨娘。

  二姨娘也正抱著手靠著牆,翻著白眼望著善桐,這動作做來還有幾分難度,蓋因她要比善桐高些,翻了白眼,眼睛就是朝上走了,又要翻下來看著善桐,倒是有幾分難為了這一雙明眸的。

  善桐吐了口氣,根本無心和二姨娘計較了。她已經懂得了母親的淡定和寬容從何而來:想來如來佛祖看著孫行者撒歡時,也有類似的寬容。

  “二姨娘想被發賣嗎?”她輕聲細語,很親切地問。

  二姨娘的臉色頓時一變。

  被發賣,是每個姨娘心頭最深的恐懼。不論是貴妾也好,良妾也好,賤妾也好。當主母的要賣你,其實都是一句話的事,除非已經寵妾滅妻,否則奴婢文書是可以補的,手印是可以強按的……做丈夫的只要不想鬧出大笑話,就不會和妻家翻臉,說得透徹些,自己回家怎麼和太太鬧是一回事,賣出去的妾,還真很少有被追回來的。

  當然,這也只是下策中的下策,尤其是像二姨娘這樣生育了兒子,兒子眼看著又很有出息的良妾,主母要這樣行事,首先就要冒著日後年老無人奉養,同庶子反目成仇的危險。但這一句話出來,無異於是照臉摔了二姨娘一個耳光,赤.裸裸地提醒了她的奴才身份。

  二姨娘還沒有答話,善桐就又補充了一句,“要是二姨娘想離開西北這個苦地方,只管告訴我一聲,我一定轉告祖母。只要一句話,你就能離開這個你很看不上的西北。”

  自從善檀去年去了安徽,全家上下最受寵,最得老太太歡心的小輩是誰,二姨娘當然不至於不知道。

  她立刻就想到了老太太對她幾乎是不屑的態度——善梧都那麼大了,要不是主母斡旋,連她這個姨娘都不認……

  現在西北又是荒年,少一個主子吃飯,就是少一個主子,二老爺又是出名的孝子,從來沒有對母親的吩咐說過一個不字。真是這時候先斬後奏把她賣了,有老太太身份壓著,梧哥能說什麼?就是老爺知道了,恐怕都不會有一句埋怨……

  “現成的話柄放著呢。”善桐又點了點炕桌上的手絹,“我們家雖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也是傳承了百年的老族了,平時吃穿用度,是不大好,二姨娘看不上,我知道的。不過規矩總是放在那裡,二姨娘做的事情傳出去,的確是不大好聽啊。”

  連藉口都有了——還是自己給送上門的……

  二姨娘忽然就覺得眼前的三姑娘漸漸地高大了起來,她一向很看不起這個天真的小姑娘,雖說這一年半以來,兩個人連話都沒有說上幾句,但當時二太太隔著窗戶訓斥她的那幾句話,卻還是牢牢地烙在了自己心底。

  怎麼說都是半個長輩——長幼有序,她就是再當紅,能搓揉得到自己?她越是聰明,就應該越看得明白,有梧哥在,最好對自己客氣上幾分……

  她的冷汗一下就流了一脊背:直到現在,她似乎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多少疏漏,眼前這個天真的小姑娘只要在老太太耳邊說上幾句話,借刀殺人——老太還有多少年好活?等到善梧掌權,恐怕她早歸黃土,到時候善梧就是再怨恨她,又能怎麼樣……

  善桐撩了她一眼,甜甜地笑了起來,她輕聲問,“二姨娘站得舒服嗎?”

  在這一瞬間,她的笑容竟和王氏有了十分的神似,帶著的這一縷天真,實在殺氣四溢。

  二姨娘再站不住了,她已經無法維持這份無動於衷的不屑,然而她到底還是不甘心跪下的,雖然放鬆了手臂,也不知不覺站直了身子,但雙膝要彎不彎,一時間就尷尬在了當場,不禁就懇求地望向了善桐。似乎指望著善桐給她一點慈悲,讓她免於下跪求饒的卑屈。

  善桐盤膝坐在炕上,偏著頭望著二姨娘,只是笑。

  雖然她依然不過是個半大不小的姑娘家,但二姨娘心中的輕視已經蕩然無存,她一咬牙,到底還是慢慢地跪了下來。

  善桐頓時在心中深深地嘆了口氣。

  頭一次完全出於自己的主意,背著所有人行事,其實也算是對她的一次考驗,這一份自己出給自己的卷子,她答得到底還並不差,足以讓自己滿意。

  見二姨娘的膝蓋觸到地面了,她才噗嗤一笑,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姨娘,你是半個長輩,怎麼對我一個小輩這麼客氣呢?起來說話吧——坐。”

  她指給二姨娘的座位,正是大椿方才坐過的小几子。

  這一次,二姨娘坐得雖然還不很情願,但已經沒有過多的抗拒。

  兩個人的上下之分,也就隨著這一坐,塵埃落定。

  81、醜陋

  就算宗房已經嚴格控制糧食的消耗,但當時序進入四月,卻還是滴雨未落時,村子裡的恐慌氣氛也還是越來越濃,村牆外頭聚集的流民也越來越多。人們拿到手的白面饅頭裡不但沒有那麼細膩了,連個頭也漸漸地越來越小。——現在反而要保證佃農能夠吃飽,不會跟著逃荒,還會每天來回走上十里的路挑水灌溉麥田。至於不事勞作之輩,不論身份如何,都只能暫時餓著肚子了。

  各房就算還有些底子,可以私底下開點小灶,經過小半年的消耗,糧庫也終於要空了。往外跑是沒地兒跑的,外面只有更亂,只好先緊著老弱病殘,可就是這樣,到了四月中旬,寶雞爆發了一場民亂之後,從鳳翔府往村子裡的商道終於也沒有人走了,日用品開始短缺,第一個受不得的就是病人。藥材得不到補充,有幾個身體弱些的老人家,就這樣撒手西歸了。

  小五房上上下下也都多了幾分心事:善柳常年要吃藥的,如今茯苓和白芍都要吃完了,就是拿著錢也不知道上哪裡買。三老爺還想騎馬到鳳翔去的,可現在擺明了一出村牆就未必能回來了……就怕被綁架了反而來勒索糧食,到那時候家裡是給還是不給呢?

  老太太就親自帶了善桐,在村子裡繞了一圈,白芍是有了,可茯苓也算是金貴的東西。滿村問過一圈,都沒有淘換來幾兩,三老爺一咬牙,“我上十三房問問去!”

  十三房的海鵬叔和善柳一樣,常年吃的藥里是有一味茯苓的,他是老病號,一年四季斷不了藥,茯苓的藏量應該要比別人多些。

  老太太沉吟再三,還是搖了頭,“這是奪他的命來續善柳的命……要是和十三房沒有交情,還能開口,和十三房有了交情,反而不好說話了。”

  三老爺到底是善柳的親爹,雖然不說話了,可面上到底還是多了幾分陰沉。善桐看在眼裡,忽然間就明白了祖母的為難:做當家人的,有時候委實不能不招人討厭,至少這個決定下得,雖然在理,卻非常不近人情。

  她就多添了往三房走動的腳步,時不時拉著善柳出來多走幾步,天氣畢竟暖起來了,善柳發病的次數也少了一點兒,雖然減了茯苓,但看著倒像是慢慢好起來的樣子。海鵬嬸來了一次,送了幾兩茯苓,老太太都推了,“聽說大侄子有些不好了……你們自己留著吧!”

  天氣暖了,海鵬叔的病情反而惡化,雖說十三房並不缺糧食吃用,但沒有大夫根據季節添減藥方,老方子一味吃著也不見效。海鵬嬸一提起來就著急得掉眼淚,“也不知道張大夫有事沒有,聽說鳳翔那邊鬧得厲害了,想必讓他到村子裡來住,也是肯的,大不了一家人都接過來……”

  老太太只是嘆氣,就不肯接話了。海鵬嬸淚落了半日,看得善桐心裡也酸酸的,又是一陣無奈,此後好幾天都不敢登十三房的門。

  十三房沒有男丁,要去鳳翔府接人,只能把主意打到小五房頭上,可小五房要是可以去鳳翔府,早就出去買藥了。村牆外頭的流民一天比一天多,多得是在鳳翔附近村子裡的佃戶,其實都不乏和村子沾親帶故的人家。可到了這時候有什麼辦法?只好臉一抹,裝著不認識了。好在許家的十一個鐵衛是沒有什麼親人的,有他們帶隊,每隔幾日趕一趕,還是可以趕散。

  “再這樣幹下去,水都要沒得喝了。”族長還是很憂慮,常常登了小五房的門,“五十年來沒有見到渭水斷流了,可今年的水位就要比從前淺得多了。要是再這樣幹下去,明年只怕……”

  “到了明年要還這樣,只好全族一道內遷了。”老太太不動聲色,“那就是天要亡我西北,要亡楊家,人力也不能救的,到時候,能走幾個是幾個吧。”

  這樣實話實說,倒是安了一屋子人的心,大家又唉聲嘆氣了一會,到底還是各回各的家。老太太等人散了才嘆一口氣,和王氏嘮嗑,“村子裡看著還能熬過去,也不知道定西那邊境況如何了——要知道定西的境況,又得問朝廷的境況……這天下真是興衰一體,嘿嘿,只是不知道風雲變幻,最後誰才是贏家了。”

  話中刻骨的怨恨,令王氏也不由得為之動容。

  她不禁略帶尷尬地笑了:如今西北正在打仗的是許家人,種種煩難是誰在背後運作,自然是不問可知。王家的政治投機,可以說又下錯了籌碼,又被人當了棄子。是兩邊落空,什麼都沒有撈著。

  “我就是不明白了……”老人家又喃喃地道,“這天下就不是皇上的天下不成?就這麼由著人胡作非為,難道真要等邊關的將士都頂不住了,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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