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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年是鄉試之年,善檀一心是要取個舉人在身的,和老太太說了幾句話,他便露出了神思不屬的樣子。老太太看在眼裡,哪還不知道孫子的想頭?只好打發他回自己院子裡讀書,自己又抽了一袋水煙,正在出神時,隔著窗子就見到善桐進了院子——正月里,小姑娘臉上卻沒有多少笑影子,一張俏麗的小臉板得緊緊的,一看就知道這是找祖母訴苦來的。

  老太太見到善桐這樣,心裡不由得也是一緊:這孩子雖然嬌貴,但素來懂事,很少擺臉色給人看,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能耐,能把孩子氣成這樣……

  她心裡有了數,等善桐進來一頭扎進自己懷裡,雖然心疼,卻不著急盤問她,只是沉聲道,“大家女兒,喜怒不形於色,臉上帶著笑,那沒有什麼。可受了委屈,甭管多大的事,你也得把情緒往肚子裡咽一咽。七情上面,是會讓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這道理善桐也想得明白:厭你的人見到你生氣,心裡自然稱願,喜歡你的人見到你生氣,心裡自然心疼。只是她頗為不以為然,人生在世,當著親人的面,哭也不能痛快地哭,笑也不能痛快地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頂多當著仇人的面,再擺出高深莫測的樣子來就是了。

  不過今日裡,她是有意作出了一臉的委屈的。雖然等來的不是祖母的盤問,而是一頓教訓,但小姑娘還算沉得住氣,低聲道,“我知道了,下次必定不再犯。”

  老太太滿意地長出了一口氣,這才問孫女兒,“到底怎麼了,是哪家的閨女兒又給你氣受,還是老七房的人不知死活,在這個節骨眼上,還來生事?”

  小孫女兒嘆了口氣,也就竹筒倒豆子一樣地將家裡的煩難告訴給了祖母知道。

  “姐姐自從知道母親有說她進桂家的消息,就鎮日裡愁眉不展的。覺得桂二哥比她小了三歲不說,北疆戰事沒停,哪有空辦喜事,這一來出閣時就是名副其實的老姑娘了……”

  一門親事要成不大容易,要不成,理由可不是成千上萬?老太太本人又不看好善桐和桂含春的姻緣,自然是聽得頻頻點頭,對善榴也多了幾分讚賞,“她倒是看得清楚。”

  善桐本待將含沁的那一番話再說出來的,不知為什麼,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見祖母已經認可,便又附耳在祖母耳邊道,“況且呢,她在外九房的院子裡和諸大哥見過一面……我看諸大哥的樣子,好像很在意姐姐。只是他孤身一人在這,也沒個長輩做主,現在正著急得很呢。天寒地凍的,也沒個人回家送信——”

  老太太心中千迴百轉,一時間已是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到末了想到次媳那淡淡的臉色,心又冷了下來。她沒有吭氣,只憑著孫女兒往下說。

  “臘月里您問我那一次,我也不是不想說,是她還憋著呢。眼看著過了正月,姐姐的心思也藏不住了,”善桐小心翼翼地閃了祖母一眼,見祖母神色深沉,不禁又有些緊張,恨不得能喘幾口大氣,又強行壓抑下了這股激動,垂下頭去,嘟起嘴撥弄著腰間的小荷包,“和娘吵了一頓,說了自己的心思。娘只是一口咬定,說已經在祖母跟前認定了桂家,否了諸家,人無信不立……現在兩個人都不說話。”

  一房主母,兒女的婚事自然是由得她主持不錯,可倒行逆施到這個地步,要強按著女兒的頭去喝水,這也實在說不過去了吧?

  本來還以為二房內部還是一片鐵板,這一次轉向也是一起轉了向,小孫女兒是輾轉來為王氏說說情,再請自己出面輾轉託人牽頭的。沒想到王氏居然軟硬不吃到這個地步……孫女兒不情願成這樣,婚事也的確不大合適,這件事再不管,有失體統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早就盼著下一下兒媳婦的面子了,老太太這一挑眉,挑得倒有幾分揚眉吐氣。

  她乾淨利索地道,“這件事不能這樣辦,你姐姐說的對,她一個女孩兒耽誤不起。桂家是好親事,只是和她的確沒緣。”

  見自己雖然表態,但小孫女還只是愣愣地看著自己,面上殊無歡喜之色,倒有些忐忑。老太太不禁一笑:孫女兒還小,有時候難免掉個鏈子。

  她就難得地又多說了一句,“傻孩子,你姐姐耽擱不起,滿村里現在就兩戶人家是合適的,桂家不成,諸公子本人又有意,豈不就是諸家了。讓你姐姐放心,她的意中人,跑不了的。”

  善桐這才露出歡容,笑逐顏開,出口反而卻是埋怨。“祖母——話說得這麼白,姐姐又要害羞了!”

  這一老一少相視一笑,笑里居然都有幾分自得。

  50、手段

  雖說還沒有正式通過諸家長輩,但善桐還是向祖母稍事透露了諸燕生本人的說話。

  “年初二我遇著他,諸大哥還說,家裡的事,祖父母一向是隨他做主。”

  今年十八九歲,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可以代表諸家村出面借糧,這樣的人要被人做了主去也難。兩廂有意,門當戶對,這親事十分倒是成了五分了,老太太雖然素習穩重,喜怒不形於色,但也還是不免將諸燕生當成了未來的大孫女婿,就半真半假地同善桐抱怨,“人都在村子裡了,少不得也要上門百年,這點禮數都不知道,不懂事。”

  善桐笑嘻嘻地,也沒有往心裡去,半開玩笑地為諸燕生分辨了幾句,“沒沾親帶故,也不好隨便上門。再說,他現在一動,咱們家的門檻還不得被人踏斷嘍?”

  是啊,怎麼說都是借糧來的,雖說這問的只是外九房,沒有老帥們的霸氣,一問就是一村子。但沾了糧字的邊,就不好胡亂走動了。老太太自己也不是想不明白這一層,只是沒想到善桐居然也看得這麼清楚。

  孩子大了,真是一日千里,每天都比從前更懂事得多了。有時候就是自己,也不能一眼看透了深淺……

  她不由得就又打量了小孫女一眼,才略帶欣慰的一笑,起身道,“行啦,別擺弄你那大辮子了,陪祖母出門轉一轉吧。”

  眼看著就是年初七了,大孫女的婚事再大,大不過一村人的前程,就是王氏面上也絲毫看不出一點不順,這兩天過來請安時,話里話外問的也都是族內小會的事。老太太心裡有了數,倒也沒有為難次媳——打老鼠還怕傷著了玉瓶兒呢,只是按下不提。

  她難得說要出門,今日又是年初六,善桐不能沒有聯想,只是沒想到祖母居然會帶上她。要在從前,這可都是善檀的差事,她一下來了精神,直起腰板脆生生地應了一句,“哎,我扶著祖母走!”

  才出到院子裡,張姑姑不言聲就上前扶住了老太太的手肘,善桐不過是意思意思罷了。這一老一少一仆三個人還真在村子裡轉了幾圈,老太太還帶著善桐去到河邊,看了看上凍的河水,說了聲“今年天氣冷,好事,開春了莊稼就旺盛”。這才不緊不慢地踱到了宗祠附近,帶著善桐進了宗房。

  楊家宗房血脈連綿,一百多年下來,雖然不斷有人分家出去,只有族長一支在這宗房院落群內居住,人口其實說不上多,但多年老宅,自然而然就有一股興旺潤澤的氣息,透在了這一片寬敞的四合院群落之中。老太太才進了大門,就有人上來行禮,口稱“拜見伯祖母”,沒有多久,宗房長子楊海林就恭恭敬敬地接了出來,給老太太行禮,“今年事多,沒能親自上門拜年,伯母別見怪。”

  宗房和其餘各房不同,年節時事情更多,打發孫輩出外拜年已成慣例。不過在往年,楊海林怎麼都會到小五房、老三房、十六房這樣的人家走一走的,畢竟隨著年月,老一輩在世的越來越少,除了一枝獨秀,年已屆花甲的老族長楊子沐之外,族內子字輩的老人家,經過當年的連番戰亂,還健朗的已經著實不多了。

  到底還是和宗房有了些生分,否則就算宗房大爺不上門,自己也要主動上門來坐坐的,不說別的,借糧的事,通個氣也比裝聾作啞強得多了。

  不過,自己不上門,宗房大爺也不上門,這裡面的意思也不大好,恐怕老七房背後,不僅僅只是一個宗房老四,整件事老大也是看在眼裡的,只是裝聾作啞罷了。

  老太太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面上卻是顯得有幾分不快,“哪裡的話,聽說族長老哥年前又犯了咳嗽,你們事情也多!一家人不計較這個。”

  她一手養出了兩個兒子,說來也是有誥命的太夫人,宗房就算素來很有體面,哪敢真和老太太拿大?楊海林又幾次請罪,一邊讓老太太上座奉茶,他去扶老太爺起身相見,這邊他妻子也上前給老太太行了禮,這才低聲向老太太賠不是。“今年過年,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從天黑到天亮,都是來問借糧一事的,這種事,家裡人除了大爺,說話也都不算數。老爺子身體不好,不能累著,因此就沒有出面,只是打發了大郎過去。如有冒犯,伯祖母也別往心裡去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善桐本來對於宗房意見老大,此時倒覺得宗子、宗婦這樣低聲下氣,可以說是給足了小五房面子,她見祖母臉還是繃得厲害,倒覺得祖母有些不近人情了,可一想到善喜,又在心底猛地抽了自己一嘴巴:面上柔媚,背地裡做壞事的人可多了去了,這也是祖母、母親都時常教導的,怎能因為一點笑容,就失了立場。

  老太太就很軟硬不吃,得了楊海林媳婦的解釋之後,她面上本好看了些。可一等宗房老四楊海明夫婦出來給她見禮,她面上的笑容一下就淡了下去,吃過茶居然木然不語,善桐和張姑姑兩個人一邊一個昂然立在身後,善桐除了請安問好竟是別無他話,倒是讓氣氛一陣尷尬。

  這位宗房四爺雖然讀書不成,和小五房三爺一樣,平日裡也就喜歡票個戲,但畢竟並無顯著劣跡,忽然得了伯母的臭臉,臉上也有些不大好看。好在此時族長一邊咳嗽一邊進了屋子,拱手給老太太問了安,“老嫂子,今日貴腳踏賤地啊。”

  雖說貴為族長,但私底下這族長爺爺的行事,也實在是有幾分不著調的。善桐沒忍住,一撇嘴就笑了,“族長爺爺耍貧嘴——”

  氣氛一下就緩和了下來,楊海明若有所思地掃了四弟一眼,見四弟一臉的莫名其妙,納悶也就先裝到了心底,扶著父親和老太太廝見了,各自分賓主坐下說話。

  這一次老太太過來,眾人自然都猜到了她的用意:肯定是為明天的小會來打前哨的。因此話沒有說幾句,楊海明就站起身來告退,順帶著將幾個弟弟都帶了出去,還要帶善桐出去玩,老太太止住了:“讓小孫女伺候我抽菸吧。”

  族長也笑道,“海明留下來端茶倒水。”

  待得人都退了出去,老太太卻是一句話沒提借糧的事,而是提起了小五房想進宗學讀書的幾個孩子,“善柏和善桂都不是什麼讀書種子,也就懶得費心提了。如今倒是要討個面子,把孩子們都送進去沾染沾染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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