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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眾人自然要到祖祠祭祖,到了下午,老太太在家招待來拜年的親戚,王氏打頭,三個媳婦們一道出去拜年。因為今年冬天路壞了不大好走,幾個媳婦嫁得也遠,都沒有回娘家的意思,大年初三,老太太就吩咐,“都在家歇著吧,前些日子也都辛苦了。”

  正月里禁忌多,多半也是為了讓人們有個由頭歇著,王氏倒也難得地清靜了下來,靠在炕邊看過了丈夫來的幾封家信,字裡行間都琢磨透了。又想拿帳本來看看,奈何這是正月不讓動算盤,便又熄了心思,正在愜意時,就聽得帘子一響,小女兒進了屋子。

  過年就是十一歲了,善桐不言不笑的時候,多少也有了些大姑娘的樣子。因為年邊忙碌,也有近半個月沒能好好打量小姑娘,王氏定睛一看,倒覺得她長高了些,因在正月里,穿了顏色衣裳,頭上也見了金玉首飾,看起來倒和在京城的那幾年沒甚差別。王氏不禁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怎麼,不和你那些小夥伴們一道出去野?”

  “我是大姑娘了。”善桐就小心翼翼地蹭到了母親身邊坐下,盯著腳尖道,“前回祖母還說,過了正月,讓我同善喜一道讀書。我想,也不能還把自己當個孩子,閒來無事,就出去亂跑了。”

  孩子太討祖母喜歡,是好事也不是好事,約束得狠了,她到祖母那裡一訴苦,老人家有心發作,訓斥下來,難做人的還是母親。王氏雖然有心教導女兒,但如今在婆婆跟前已經夠難做的了,也不想把局面搞得太僵。如今善桐自己懂事,明白道理,她哪有不開心的?心下頓時就是一陣熨帖,拉過女兒來摩挲撫弄了片刻,才想著問,“你姐姐呢?”

  “在裡頭帶著櫻娘做針線呢。”善桐略一咬牙,知道此事總有一天必須得和母親攤牌,她深吸了一口氣,略略平靜下了耳邊雷鳴一樣的心跳聲,一張口,話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了。“是含沁表哥年前對我說了幾句話,過年忙,我就沒和您說……”

  王氏不由神色一動,略一尋思,也不禁嘆息。

  “真是個小人精。”她低聲道,“什麼事都辦得這樣漂亮。”

  看含沁和三妞親近,還以為他有什麼不該有的心思,走到了歪道上去。原來想的卻是借三妞傳話——唉,也是榆哥愚鈍,否則,含沁也不用這樣大費周章。

  至於含沁是怎麼知道自己有意同桂家結親的,王氏盯了善桐一眼,心底多半也猜到了幾分。女兒心裡掛念著姐姐那是好事,她也不想拆穿,因此沒加細問,只道,“他都說什麼了?”

  善桐便將含沁的幾番叮囑,和盤托出,“說是這門親事要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桂家長媳名分已定,是……”

  三言兩語,便將桂家長媳竟是農家女的事,告訴了王氏。

  不消任何人點醒,王氏已經聽得眉頭大皺。善桐忙又趁熱打鐵,略帶憂慮地道,“含沁表哥還說,這件事可沒那麼簡單,要辦成不大容易。不過,他自然會鼎力相助……”

  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就算身後代表了桂家一房,現在也還不到他出頭說話的時候呢。縱使含沁身上帶了功名,人微言輕的,鼎力相助,能助到哪裡去?

  王氏的眉頭不禁慢慢地打成了川字結,善桐見此,知道母親心裡已經品味到了這門親事的難處,索性一咬牙,把底牌也搬了出來。“還有一件事,不是含沁表哥說的,是我自己看的,也不知道該不該和娘說。”

  這答案自然不可能是‘那你就別說了’。善桐輕聲細語,在母親耳邊又給桂含春下起了讒言,“就是除夕的時候,含沁表哥和我說事呢。許家的那個世子爺來了,一來又問我楊棋的事,楊棋你還記得嗎,小四房的七姑娘——”

  “怎麼不記得。”王氏不禁微微一笑,“比你還小一歲,精成什麼樣子了。”

  想到桂含沁的人小鬼大,不禁也嘆一口氣,“家大業大,這些庶子庶女,一個個都是精怪。”

  善桐聽在耳朵里,倒也聽出了一點意思,她對楊棋倒沒有什麼,在除夕之後,更有些隱隱地忌恨起了這個印象早已經模糊的玩伴,可卻早把桂含沁當作了自己人,聽到母親這樣一說,不服氣就浮到臉上了,卻不敢多說什麼,只道。“我也難得見到世子爺,就索性說了些我們小時候的事給他聽。我覺得……”

  她咽下了口中的苦澀,道,“我覺得桂二哥聽得也很上心!後來許家的大少爺也發覺了,臉色可一下就變得古怪起來啦。”

  這樣說,老九房是寧願娶個庶女,也想和小四房攀親了?這心思連兒子自己都體會到了,才會對小四房的女眷那樣上心吧。

  也是,按照桂二少的年紀,也就是他們家的六娘子、七娘子和他年紀相近了……

  還以為桂、楊之間早有默契,這一代的親事如果不是著落在善榴身上,也會歸給大房的善桃。沒想到他們吃相居然這樣不好,為了和南邊的總督攀上關係,連個庶女都願意娶回來做當家少奶奶?

  儘管對老太太有諸多不滿,但王氏心裡始終還是服她老人家一件事的:小五房如今光是男丁就有十多個了,雖不是個個都讀書有成,但就是最浪蕩的三爺,也只敢票票戲寫寫唱詞,嫖賭是絕不敢沾手的。別的林林總總也不多說了,小五房的家風,是數得著的正。

  在西北,家風越正,嫡庶之分看得也就越重。自己本來想著,要是善榴婚事不成,桂家的三少爺和善桐也算是年紀相近,這樣看來,即使桂家願意再和楊家結一門親,老太太都看不上這娶庶女為當家主母的做派了。

  也罷,若是要娶為當家主母,小五房也的確是高攀了。再說,次子媳婦出面理家,就為將來伏下了無窮無盡的矛盾。想要安安閒閒地做個次媳,幾乎已成泡影。這樣看來,這門親事也的確是弊大於利了。

  王氏嘆了口氣,還有些戀戀不捨地玩味了一下桂家的門第,隨後便一揚眉,乾淨利索地道,“娘知道啦,這件事,我心裡有數。”

  這是變相的逐客了,善桐也不是聽不懂,但卻依然留戀不去,王氏本待與望江計較一番,見女兒如此,倒是有幾分心軟:說了要將她當個大人看,也就得當個大人看起來。

  “要是這消息能來得早幾天就好了。”她將一絲後悔露給女兒看到,“也犯不著和你祖母鬧得這麼僵,這一次,少不得又要你在祖母身邊相機說說好話,讓老人家回心轉意,問一問諸家的親事了。”

  母親能這樣利落地放下桂家,著實令善桐喜出望外,最初一波喜悅過後,又難免覺得好笑:一家人,本來就應該抱成一團,母親心心念念,也是為了大姐考慮,要還得使出各種手段去打動母親,那還叫什麼一家人。

  就算是祖母,也就是一兩句話,說到點子上的事兒……一家人能有什麼大矛盾?大年初七,族裡商討借糧的小會,那才是真正的戲肉所在呢。自己在這裡為了姐姐算計母親,轉頭再要到祖母那邊挖空心思地為二房謀劃,其實說到底,一家人還不是得緊緊地抱成團來,在小會上維護小五房的利益。

  話說到這裡,善桐不免又要往深里去想了:其實現在西北亂成這樣,楊家村里斗得再厲害,還不是得一心對外?否則鬍子們一來,就得和諸家村一樣,老老實實地交糧食換命。

  她覺得她還能再往深想點,可再想到北戎大兵壓境,她就想不下去了:小姑娘見識雖然廣,但是卻也沒有見過前線厲兵秣馬的樣子。這些事,她心裡只是影影綽綽有個數而已,再往深也想不出來了,只模糊知道,北戎大兵壓境,其實整個西北都應該抱成團來,免得這波蠻子再度犯邊,大家都不得安生……

  可再一看母親,她不禁又在心裡嘆了口氣。

  即使是小五房這麼親親的一家人,又何嘗不是你一個心結,我一個心病?要做到緊緊抱團一心對外,哪有那麼容易。

  “祖母像是被傷了心呢。”既然桂家的親事,已經為母親所擱置,善桐也就乍著膽子,將老三房老太太來訪的事告訴了母親。“老三房的叔祖母似乎有心為桂家和我們牽一條線,祖母是一聽就告罪去了淨房……”

  王氏唇邊不禁露出一線苦笑,老人家的性子還是這樣愛憎分明——這是又和自己頂上牛了,也虧得女兒心裡藏得住事,不然,豈不是又要帶著心事過年了?

  她倒沒有往深處去想:歸根到底,善桐今年也才十一歲,又一向顯得稚氣。為什麼她非得在得到了這許多對桂家婚事不利的消息之後,再輕飄飄地將此事告知母親。而非在年前就向母親說明,老三房老太太有周全兩家婚事的意思,這裡面的緣由,王氏只是略一沉吟,就隨意放了過去。

  “眼看著今年戰事恐怕不會太好。”她一轉眼就又操心上了女兒的婚事。“你大姐過年十七歲,親事也實在是不能再拖了……即使她不喜歡諸家,那也沒得再挑。三妞為娘跑一趟,說一說我的意思,勸勸你姐姐。如她願意,你再來和我說說,過了正月,等借糧的事辦過了。娘就……娘就和老太太說去。”

  畢竟是母親,轉眼間已經安排出了一個極妥當的行事方案。善桐自覺能在一切無法收拾之前救火,也頗有些不好外露的成就感。想到自己鼓起勇氣試探諸大哥,又要為姐姐鼓勁,又要試探母親,居然也都妥當地辦了下來,把姐姐口中‘娘都打定了主意’,‘婚姻大事,咱們做小輩的沒法多想’,似乎竟是無法承辦的一樁事給辦成了,小姑娘心底影影綽綽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很多事,說起來難比登天,真的辦起來,其實也很簡單。

  見母親頗有些愁眉,她轉了轉眼珠子,便大膽地道,“娘,祖母那邊,老人家脾氣執拗,你貿然去說,恐怕又要受氣了——這件事,不如讓我來辦吧?”

  王氏心頭一動,看了小女兒一眼,頗有些不信,“你——你能行嗎?”

  善桐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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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大年初三,老太太這邊也就閒了下來。

  年前熱鬧,那是因為族人們摸不清借糧一行人的底細,也摸不清他們的胃口,更拿不準族內眾耆宿的意思。難免要攢頭攢腦地四處打聽,畢竟借出去的糧食也不會從地里憑空變出來,還不是得從自己的手心裡往外擠?等事到臨頭了,大家反而不急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清楚,該拿多少,心裡也都有了底稿。真到這時候,也就用不著在上門陪著小五房這位脾氣多少有些古怪的老太太喝茶聊天,雲山霧罩地想要捉摸一點底細了。

  就是老太太自己,往年多少也會出外走走,和老妯娌們說說話,今年也不出門了,就在屋裡抽菸喝茶,吞雲吐霧地運著氣兒,和長孫善檀嘮嗑。王氏等三個媳婦要來陪老人家說話,也都被老太太自己打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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