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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呆坐片刻,整個新平侯府漸漸醒來,陽光也開始刺眼。我正待起身回屋,忽覺有人隔著椅背,自後攬住我的雙肩。高暘俯身一吻我的額角,笑道:“怎麼也不喚醒我?”

  我笑道:“天色還早,我不想吵醒你。”

  高暘迎著日光,微微合起雙目,語氣溫柔沉靜,不容置疑:“下一回有這樣好的日出,一定要喚醒我。我不喜歡這樣——你醒著,我卻睡著。”

  心中一凜,笑容卻被朝陽照得透亮:“好。”說著抬手一捏他的右臂,只有薄薄一層中衣。我吃了一驚,轉頭道:“你怎麼不多穿一件衣裳?”

  高暘笑道:“天天打仗,什麼苦沒吃過?這點冷算什麼?”

  我連忙站起身,除下身上的氅衣遞給他,他卻呆站著,並不伸手接。我無奈,只得親手為他披上。高暘這才笑吟吟地展開氅衣,將我裹在懷中:“日出你既已看過,那就混一日,我陪你看日落好了。”

  我笑道:“你喜歡混幾日,便混幾日。”

  高暘走後,整個新平侯府都在竊竊私語,議論昨晚高暘留宿在府中之事。綠萼與銀杏在我身後侍立,不斷地擠眉弄眼,拼命忍住笑意。她們以為我瞧不見,哪知書桌上的小銀銃早已一五一十地映出了兩人的神情。我啪地放下書:“你們兩個,也別笑了,有什麼話就說吧。”

  銀杏與綠萼巴不得,一齊跳到我面前。一個道:“信王待姑娘好麼?”一個道:“姑娘是不是要嫁給信王了?”一個道:“姑娘喜歡信王麼?”一個道:“是不是以後信王不再為難咱們府上了?”……七嘴八舌問了一通,我也聽不清楚。兩人見我不答,一時都靜了下來。

  綠萼想了想,問道:“姑娘以為是太宗皇帝待姑娘好,還是信王待姑娘好。”

  我不假思索道:“若信王是太宗皇帝的性子,我的心病只怕要狠狠發作幾次,不在鬼門關打幾個轉休想取信於他。然而我的罪若查實了,信王會比太宗皇帝狠辣數倍。”

  綠萼扁起嘴:“姑娘答非所問了。奴婢問的是,誰待姑娘好,又不是問誰的心狠。”

  我笑道:“都說旁觀者清,依你看呢?”

  綠萼忙道:“依奴婢看,信王待姑娘,比太宗好得多。只一樣,劉公子去了哪裡,信王也只不過問了一句,並沒有追根究底。姑娘與信王自幼相識,彼此恩深義重,信王待姑娘可比太宗皇帝好得多了!”

  銀杏道:“那是信王忙著平亂,無暇顧及鉅哥哥罷了。”

  綠萼正要反駁,我笑道:“好了!太宗已經不在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銀杏懇切道:“雖然姑娘早已下定決心,可說到底,這也是姑娘的終身大事。奴婢倒盼著姑娘對信王還有些情義,也不至辜負了自己的一生。”我輕哧一聲,笑而不答。我很清楚,即使在最親密的時刻,心中的情義也少得可憐。只聽銀杏又道,“姑娘還要防備信王妃。”

  提起啟春,更是覺得滿心疲憊,於是起身道:“搬個大空箱子過來。”

  綠萼道:“姑娘要箱子做什麼?”

  我隨手把玩著雙管銃,黑沉沉的鐵管,觸手冰涼,一如我堅硬寒冷的心:“太宗皇帝賞賜給我的物事,我再也用不上了。那些火器美人圖,那把傘,也一併收起來,不要再教我看見。”

  早早用過午膳,便上了樓。昏昏欲睡之間,忽聽銀杏開了門,悄聲道:“姑娘正在午歇,殿下輕些。”高暘沒有說話,輕手輕腳除了外衣。

  窗外日光正盛,淡淡的身影隔著錦帳在眼皮上一晃,我頓時醒了過來。多麼熟悉的一幕。那一年我在景靈宮遇刺,夜晚深陷噩夢之時,高思諺的影子就這樣在我眼前一晃。他隔著厚厚的錦被抱住我,覺不出他的身子是冷是熱,只記得我在他的肩頭流了許多淚。我翻了個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意。

  忽覺一陣風掃過,高暘掀開帳子鑽入被中,自後環住我的腰。我只得轉過身去,重整笑意:“還以為你晚間才能回來。”

  高暘笑道:“我一將事情都安排妥帖,就立刻趕回來了。這些日子我不上朝不去軍中也不回政事堂,一心一意單陪著你。如何?”

  我笑道:“好。”

  “你平日裡都愛做什麼?”

  “除了看書作畫,也沒有別的嗜好。實在是無趣得很。”

  “只要和你在一起,無事可做,白膩著也好。”

  “你可別誤了正事。”

  高暘頂一頂我的額頭,親昵道:“無妨。以後忙碌起來,再想這樣與你混幾日,也不能夠了。益州雖降了,荊州還尚未平定,高思誼不知所蹤,西南蠻子和越國打了起來,山東又鬧了蝗災打了饑荒,沒有一日安寧的。”說著緊緊抱住我,“待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貴妃,我們日日在一處,你做我的賢內助。你可喜歡?”

  他的胸膛散發著說不出來的氣息,再不是年少時的溫暖而清涼,也不是夢中的冰涼而腐朽,而是微微嗆人的香,像是淡淡的火藥氣。我被悶得有些透不過氣,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高暘以為我不滿,忙道:“你也知道,春兒與我同甘共苦十數年——”

  我忙道:“我知道。我又不想做皇后。只是太醫早已斷言我的身子不宜誕育。我這個人最是貪生怕死的,還不想因為生孩子丟了性命。”

  高暘頓時鬆了一口氣:“原來你是擔心這個。以後後宮中除了皇后的孩子,其餘的,你看上誰便讓誰做你的孩子。”

  我笑道:“真的麼?”

  高暘道:“君無戲言。”說罷在我唇上深深一吻。忽而胸膛一熱,他翻身壓了上來。我連忙推開他,“今日你回來得早,可用過午膳了麼?”

  “沒有。”說罷咧嘴一笑,“還用什麼午膳?你就是午膳!”

  接下來的四日,高暘一直住在新平侯府。雖說將政事安排妥當了,還是不斷有人來府里回稟政事。到了第三日,新平侯府已門庭若市。我只得將書房讓給高暘。雖然他只揀了幾件緊急的事情處置,仍是無暇陪伴我。到了第五日,高暘帶著禮部的官員去了南郊,聽說禪讓典禮的郊祭便在那裡舉行。

  高暘雖然不在,新平侯府門外依然人滿為患。關上大門,依舊不得清靜。我這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我的日子,已換了一個模樣。

  午間,信王府花房的女人送了水仙過來,我放了賞,留在後面用飯。午歇起身,銀杏便過來稟道:“才剛姑娘留她們吃飯,奴婢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了。”

  上一回信王府送來水仙還是去年的這個時候,一般的灑藍花盞,金蕊銀根。那時昌王尚未起兵,此時已一敗塗地。那時高暘來探病,他稱我為“君侯”,我稱他為“殿下”。此時已交股共眠,只不知算不算同床異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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