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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詫異道:“那小校為何如此?”

  小簡道:“君侯不妨猜一猜此人是誰。”

  信王被迫腰斬朱雲,廢去柔桑,賜死熙平,心中已極為不痛快。昌王藉口防備吐蕃,屯兵洮水,信王也調集了軍隊駐紮渭北,對峙已近一月。大戰一觸即發,兩位親王都已到了生死關頭,國家社稷岌岌可危。當此時,我可沒有心思去猜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玉機猜不出來,還請公公實言相告。”

  小簡低著頭,聲音雖輕,口氣卻甚是興奮:“原來那小校便是唐省蘭!實是先帝有靈,先帝有靈!”

  我一怔,想了半日卻想不起唐省蘭是何人,不禁轉頭望著綠萼。綠萼低低道:“姑娘忘記了?當年李瑞派了一個小子來報,說劉鉅託了一個玄武門的侍衛打聽姑娘的模樣、品行與行蹤,這才在景靈宮救下姑娘的性命。當時那侍衛怎麼也不肯告訴咱們劉鉅的來歷,給賞銀也是無用。李大人也不好逼迫,因此姑娘直到離宮都不知道是誰救了姑娘。”

  我恍然道:“原來是他。難道唐校尉知道薛公公是送信給我?”

  小簡道:“這奴婢也說不清楚,待梓宮入陵,薛公公才有工夫再去尋他。誰知唐將軍早已辭官,人都不在了,這城門前的事,便再說不清楚了。”

  芸兒出身卑微,既無外戚相助,又不干預朝政,宮外的故交只我一個而已。她偏偏在宮禁的時候派內監拿著貴重的信物出宮,唐省蘭大約已經有所察覺,又知道劉鉅在我府上,因此大膽放薛景珍出宮去。原來所有一切都懸在唐省蘭掛著銅鑰的指尖上,經過玄武門偶爾被推開的fèng隙,才有今日的局面。

  眼見已到了重華門,出了重華門便是益園,小簡實在不便跟著。於是我笑道:“簡公公請留步。”小簡會意,停下腳步目送我進了益園,這才迴轉。

  又到了紫藤花盛開的季節,花藤靜靜垂下,似春雨被齊齊裁斷。紫雲似錦,肆意漫鋪,直到益園的東角門。我撥開紫藤花,在池邊呆站了片刻。池水吃飽了暮春的綠意,中心是蒼白的雲天,四周是深紅的高牆。原來連皇城的四季也是不自由的。

  小錢笑道:“園子的景色這樣好,君侯倒嘆氣?”

  我笑道:“沒什麼,只是覺得惶恐罷了。”當年將韓復的遺物送給劉鉅的母親,我雖添了一百兩銀子,到底有限。不想劉鉅感恩至今,這些年來不知多少次助我成事,又救我性命。如此一來,直有“取非其有以與於人,行虛惠而獲實福”[92]之感了。忽而又想起華陽與祁陽,仿佛所有的冤屈與禁錮,都在等著他去解救。

  算時辰,高晅兄妹都去前面上學了,我這才離了益園,緩緩往濟寧宮來。無論宮中發生何事,太妃們居住的濟寧宮永遠是最安靜的。即使昱貴太妃母子在這裡被掖庭屬逮捕,所有的掙扎與哭喊都像隔了一層透明的板壁,沉悶而空洞。很快,雜亂而荒誕的現場便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跡,留下華麗的空殿,若無其事地等待新的主人。不止濟寧宮,整個皇城都是如此。只是並非每一個新的主人,都明白“上帝既命,侯於周服。侯服於周,天命靡常”[93]的道理。

  走進玉樞所居住的後花園,卻見慧太妃正與玉樞坐在梔子花樹旁做針線。玉樞一身淡櫻色交領長衣,青絲半綰,不施粉黛。慧太妃一身水色衣裙,腦後綰著兩團平髻,只以一根五色碧璽梅花簪修飾。她的臉龐比往年稍稍豐腴,一雙丹鳳眼笑成一線。兩人靜靜相對,偶爾拿起花樣比對,或有一字半語。

  綠萼遠遠看著,笑道:“這倒奇了,從前水火不容的兩個人,竟這般要好。”

  玉樞聽見綠萼的聲音,忽而身子一顫,丟下針線,急轉過身。眼睛還來不及變紅,淚水便洶湧而出。她奔上前來抱住了我,雙臂緊緊地箍住我的肩頭,我頓時有些透不過氣來。慧太妃也站起身,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慧太嬪眸光一動,竟閃出幾分懼意。她糙糙行了一禮,便帶著丫頭離開了。

  我好容易才掙脫出玉樞的雙臂,一面給玉樞擦眼淚,一面柔聲道:“姐姐,我來遲了。”

  玉樞泣道:“你哪裡是來遲了,分明是來得太遲了。”

  我關切道:“這些日子,姐姐可還好麼?孩子們都好麼?”

  玉樞抽抽搭搭道:“我在宮裡倒沒什麼。只是不通消息,母親又沒了封誥,不得進宮,家中的情形,我竟是一點也不知道。”提起帕子胡亂拭去涕淚,又問道,“你是幾時回京的?可見過母親了麼?郡主和侄兒們都怎樣了?”

  我聽她說個不停,不禁有些厭煩,打斷道:“我不在京城,所以沒有見過母親,也不知道家中的情形。只是昨日我去朱雲的墓上看過,順陽郡主打理得甚好,想必也會好好照料母親的。”

  玉樞一怔,目光在我的臉上轉了兩轉,終於止住了哭泣:“朱雲真的弒君了麼?”

  我頷首:“這件案子是施大人主理的,證據確鑿,朱雲已然認罪了。”

  玉樞的淚水又涌了出來,兩隻手在臉上蹭得精濕:“全城皆知,只有我這個親姐姐不知道。”

  我拉起她的手,緩緩用帕子拭去她掌心的淚水,低低道:“這些醜惡的事情,姐姐不知道也好。”

  玉樞凝視片刻,遲疑道:“你好像並不傷心。”

  我將帕子塞在她的掌心,淡淡道:“一早往太后宮裡請罪,也累了。我們進去說話吧。”

  玉樞連忙擦乾淚水,這才轉過身,誰知慧太妃早已不見了:“慧太妃呢?”小蓮兒回道:“慧太妃看見君侯來了,站起來發了一會兒呆就走了。”

  玉樞一怔:“都這麼多年了,她還是這樣怕你。”

  我想起慧太妃方才的神情,她眼中懼意就像春夏新滋長的藤葉,曲折而鮮翠,分明已不是舊的仇恨。宮外的淒風冷雨也浸泡著宮裡的人心,無論是我大義滅親,還是我身為弒君逆賊的親姐竟然能全身而退,都足以令她心生懼意了。我微微一笑道:“怕我也是應當的。何況若沒有我那兩銃,她今日也不能好好地坐在這裡與姐姐說話。”

  玉樞頓時忘了哭泣:“這是什麼歪論?”

  我坐在慧太妃先前所在的位置,隨手拿起玉樞的針線活,但見是一套石青色的襦裙,胸前與腰下都繡著牙白的梨花。“‘威不立,德不能馴也,德不修,兵不足恃也’[94]。便是這個道理。”

  玉樞白了我一眼,沒好氣道:“你說的這些,我不懂。”

  我淡淡道:“這說的也是當下的形勢,姐姐不懂也是平常。”

  玉樞深深嘆道:“這形勢,我是看不懂。不是說昱貴太妃與華陽長公主合謀弒君麼?邢陸二族已然伏誅,怎麼忽然又說是雲弟弒君?不是說華陽長公主自刎了麼?怎麼又忽然去了公堂?不是說雲弟與順陽郡主十分恩愛麼?怎麼雲弟又與曹氏混在一處?如何順陽郡主又藏起了雲弟所穿的衣裳和靴子?到底是誰弒君?又是誰告發了雲弟?當真是順陽?還是別的什麼人?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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