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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覺鬆了口氣:“那就好。”說罷掀開深青色的紗帳。綠萼連忙上前來扶我起身,小心翼翼道:“奴婢瞧著,信王雖然早有準備,到底是著了姑娘的道,不得已砍了左膀右臂,還要為仇人升官加爵。這也罷了,還要殺死自己的親姑母,想來很不痛快,所以想尋姑娘說說心裡話。”

  高暘自幼在熙平大長公主身邊長大,多得熙平栽培與教導,可說親如母子。雖說是皇太后下詔賜死,但與高暘親自動手實無分別。他的心中定然痛苦萬分。他越痛苦,我越歡喜。轉眼見綠萼目中有不忍之色,不禁笑道:“你很為信王著想。”

  綠萼道:“奴婢只是實言。信王殿下對姑娘一向很好,奴婢覺得他……”她的目光與我相碰,低下頭去不敢再說。

  我微微不悅:“你憐憫信王?”

  綠萼一怔,懇切道:“信王那樣尊貴,哪裡是奴婢可以憐憫的?奴婢是心疼姑娘。信王對姑娘的心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否則如何肯不顧朝臣的非議,千方百計周全姑娘與老夫人的性命?公子伏誅,太后被廢,連熙平大長公主也賜死了。已經死了那麼多人,姑娘便念著信王的好處罷手不好麼?”

  我一哂:“你憐憫信王,誰憐憫先帝?誰憐憫當今聖上?朱雲自幼跟隨信王,信王為了皇位尚且可以捨棄。倘若他真的登基了,你知道聖上會如何?皇太后會如何?昌王已然背負了抗旨的罪名,他又當如何?到這個時候,誰也罷不了手了。”

  綠萼目中的企盼之色化成失望與無奈,又轉而慚愧,微微苦笑道:“奴婢知道了。”

  我口氣沉緩,似在教導綠萼,又似堅定自己的意志:“千萬別忘了,信王夫婦才是刺殺先帝的主謀。朱雲與曹氏,不過是幫凶。”

  綠萼抬起頭,雙眸被天青色的帳子映得幽藍:“昌王當真可以殺死信王麼?”

  我微微一笑道:“‘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88]。只要昌王師出有名,就定能成事。”

  綠萼嘆道:“姑娘還說過,‘兵者兇器也,戰者逆德也’[89]。讓昌王來,倒不如讓劉鉅……”

  我冷哼一聲,打斷道:“一劍斬落頭顱?也太便宜他了。須得讓他在天下人面前承認弒君之罪,抄家滅族,我才能安心。”

  綠萼嘆道:“姑娘有沒有想過,也許信王會與太宗與先帝一般,是一位好皇帝呢?”

  我不覺好笑,披了寢衣走到窗前。日光自橋頭斜照,河上一片晶亮。風偃蘆糙,橋影如虹。我拂一拂額邊的汗意,淡然道:“待他坐穩了龍椅,再去想如何做一個好皇帝不遲。”綠萼低了頭,無話可說。我又問,“母親與郡主起程去青州了麼?”

  綠萼呆了一會兒才道:“晌午才動身,還有汴城府衙的幾個衙差跟著。錢管家去送過了。”

  聽聞母親離京,我竟有如釋重負之感:“有順陽郡主在,料也無礙。”

  綠萼道:“今日順陽郡主又問錢管家,姑娘是不是在京中。看來郡主還是疑心姑娘,也只不知郡主與信王說過這些沒有?”

  我笑道:“想來是沒有,不然今日信王還不進府尋我麼!?”

  綠萼頓時扁起嘴,蹙眉道:“姑娘就是一味覷著信王對姑娘的情義——”

  我冷冷地看她一眼,索性道:“不錯。我是利用他對我的情義,那又如何?倘若有一天他真的登上帝位,我便是有功之臣。若不是我,他早就死在黃門獄了。若不是我,先帝如何做上太子,曹氏如何禪位於他?若不是我,他如何能有誅殺弒君之賊的功勞?”綠萼頓時語塞,向後退了半步。我越說越藏不住滿腔的恨意,瞠目澀然,“他欠我一條性命。今生不得,來世也要討回!”

  綠萼凝視片刻,嘆息中充滿憐憫:“姑娘當真是鐵石心腸。”

  我勾著窗欞上的回紋,側身倚壁而笑:“我連親兄弟都可以捨棄,又怎會為信王的那點迷情所惑?”綠萼微微一顫,垂頭不語。好一會兒,波光刺得眼痛,垂眸但見一片模糊。噗的一聲,淚水落在襟前,隔著薄薄的中衣,胸口冰涼一片。

  第二十七章 伊尹之心

  夜深了,我換上一身宮裝,以輕紗掩住口鼻,前往大長公主府。昔日燈火通明的長公主府,今夜陷落在鬼域般的幽暗與寂靜中,四周明亮的府邸環繞著,像被無情的手掏成一個巨大的空洞。正門只有寥寥兩盞青燈,燈下各站一個持戟的禁軍兵士。朱門緊閉,像謹守秘密的罪惡雙唇。

  角門開了,兩個青衣小吏引我們進了長公主府。施哲身穿朝服,早已候在值房中了。夜涼無語,連寒暄也省了。小簡自食盒中取出毒酒捧著,我低著頭跟在小簡身後。

  整個長公主府還沉浸在幽深的花香之中,像歷年的喜怒哀樂沉密縈繞。經過昔年伴讀的書齋,心中盪起嬌軟清脆的念書聲,連夫子的呵斥和戒尺拍打手心的聲音,都如此悅耳動聽。桐葉簌簌,蟬聲喓喓,提示我每一篇忘記的文章。明燈照亮交替前行的雙腳,像風雨行船,永不停歇。我忽而想,若當年能夠只為讀書而讀書,永遠停在這裡,那也是很好的。

  到了正房門口,只見東面耳室的南窗上,暈開巴掌大的燈光。正屋前後有四個兵士守衛巡邏,見小簡來了,都上前行禮。小簡笑道:“各位辛苦了,且請歇一歇,這裡交給咱家。待有事,咱家再喚你們。”四人道了乏,便往二門上可以望見燈光的地方坐著飲水歇息,離耳房有十數丈遠。

  小簡正要推門,忽又道:“是奴婢先進去還是……”

  白瓷壺嘴隱隱冒出熱氣。我微微一笑道:“我與公公一道進去。”

  小簡一手托著漆盤,一手推開門。正廳一片漆黑,耳室的門開著,豆大的燈光奄奄一息。我二人步入耳室,只見熙平大長公主端坐在貴妃榻上,一身靛青色金絲纏枝花紋廣袖長袍,燭光下泛出湖綠色澤。雖近暮春,肩上還搭著秋香色織錦披帛,華光隱隱。髮髻上只一枚赤金華勝,金絲步搖垂在鬢邊,紋絲不動。她雙目簾垂,並不向我們瞧上一眼。我趁機退到牆角,藏身黑暗之中。

  小簡不徐不疾道:“太后賜庶人高氏御酒一壺。”

  熙平甚是倨傲,索性合上雙目,噙一絲嘲諷的笑意道:“太后?”

  熙平雖不敬,小簡卻不惱,依舊客客氣氣道:“這御酒須得趁熱飲才好。”

  熙平道:“酒中是何毒?”

  小簡道:“砒霜。”

  熙平這才揚眸:“謝太后恩典。請公公放下吧。”

  小簡放下酒,微笑道:“此酒獨飲別有風味,還請細細品嘗。”說罷愈加恭敬起來,就像一個奴婢對一位長公主應有的姿態,“如此,咱家便不擾了。”說罷轉身退到了正房之外。隔著薄薄窗紙,只見他提著燈火,在二門處與四名軍士站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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