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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華陽於絕望之中苦苦等待劉鉅,劉鉅則是‘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86]。兩下都有意,不是好過單相思麼?”

  綠萼還要再說,我轉向小錢道:“還有何事?一併說了快去歇息吧。”

  小錢忙道:“還有一件很要緊的事,不知君侯聽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我瞟了他一眼,不覺自嘲:“這些日子情勢驟變,我早已不知自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了。只管說便是了。”

  小錢道:“廢皇太后、庶人曹氏,已在景靈宮軟禁多日,本擬今日賜毒酒,與公子同日處死。誰知,曹氏的母親熙平大長公主去施大人處自首,說因怕先帝廢后殺女,因此指使朱雲刺駕。庶人曹氏雖有yín行,卻斷斷不敢刺駕。當時公子正要去刑場,施大人命公子與大長公主對質,公子當場指認熙平大長公主才是刺駕的主謀,簽供畫押,這才去東市行刑。”

  我一怔,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轉身,瞪大了雙眼逼近半步:“你再說一遍。”小錢嚇了一跳,聲音微顫,又說了一遍。

  我的胸腔中驟然迸發出詭異可怖的梟鳴與怪笑,仿佛是深居心底多年的鬼魅得到陰氣的滋潤,悄然復甦。整個新平郡侯府在陰冷快意的怪聲中震顫欲碎,汴河水沸騰如嘯。小錢和綠萼相對一眼,目中俱流露出驚懼不解之意。綠萼怯怯喚道:“姑娘……”

  好一會兒,我止歇了笑聲,冷冷道:“我還以為她鐵石心腸,不想還肯為女兒去死!此舉多多少少也洗脫了信王弒君的嫌疑。一箭雙鵰。好!當真是好!”

  小錢忙道:“信王聽聞此事,當即撤回曹氏的毒酒,下令將曹氏幽閉冷宮,遇大赦也不能赦免曹氏通jianyín逸之罪。廢熙平大長公主,查抄長公主府,將一干奴婢全部下了獄,只將庶人高氏一人軟禁在府中,今夜賜毒酒自盡。”

  我輕快無比地又點了三炷香,微微一笑道:“既是我的舊主,好歹也要送一送。去安排一下吧。”

  小錢應了,又道:“大理寺和汴城府派人看著長公主府,君侯若想盡一盡舊人的情分,想來也不難。只是曹氏雖得活命,一生幽禁,與死了也沒有分別。”

  我冷冷道:“怎能沒有分別?只要信王還掌權,她便能好好活著。雖然不再有皇太后的尊榮,到底衣食無憂。曹氏腹中的孩兒,也可以平安生下來。倘若信王登基,會將她放出宮去也說不定。熙平——庶人高氏之所以甘心就死,就是為了換取女兒一絲逃出生天的希望。”

  小錢與綠萼齊聲問道:“信王當真還可以登基麼?”

  “蝮蛇螫手,壯士解其腕。[87]解腕而已,又沒傷到根本。”說著哼了一聲,“何況處死真兇、平反冤案,還是大功一件。重新聚集人心,假以時日,未必不能登基。”

  綠萼急切道:“如此說來,公子不是白白死了麼?”

  我不理她,只目視小錢。小錢道:“參政、戶部尚書吳珦與秘書省監、太常寺卿杜嬌領群臣上書,請封皇太妃為皇太后,母儀天下。信王已應允,不日便要冊封了。御史中丞施大人升任御史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封邑五百戶。大理寺卿董大人也晉了爵位。凡是為這件案子出了力的,都有封賞。”

  我頷首道:“賞罰分明,大公無私,仁慈明斷,順從民意。廢一太后,立一太后。有廢立,這大權在握的局面才算完滿。當年董卓打的便是這個主意。信王深諳其中之道。”

  綠萼道:“這樣看來,姑娘倒像是幫了信王似的。”

  我緩緩道:“能殺掉朱雲、廢掉曹氏,目的便已經達到。信王手握大權,本來就不是一件弒君之案可以撼動的。”停一停,又道,“不想還搭上一個高氏,當真是意外之喜了。”說到此處,口氣中滿是冷毒的快意。

  小錢又道:“信王還問施大人,如何忽然想起上門緝捕公子,莫非有人告發?施大人呈上了告發公子的密信,信王已收了回去,想來正在核對字跡。”

  綠萼忙道:“那封密信是劉鉅用左手寫的,信王如何能對出來?”

  我笑道:“有了這封告密信,施大人和董大人在信王面前也能少擔些干係,只做出直臣的樣子便可以了。”

  小錢躬身道:“還有一件小事,要請君侯示下。陽苴咩城城主敬獻進京的女孩子中,有兩個在咱們府里。君侯讓她們管衣裳釵環的,君侯還記得麼?”

  我笑道:“記得。莫非她二人犯事了?”

  小錢道:“是。奴婢早已嚴令府中人不得隨意外出,才剛奴婢回府,有人告訴奴婢這兩人預備去信王府報信,說君侯已然回京。奴婢已將她們鎖了,關在柴房中。”

  我淡淡道:“這兩個丫頭手腳不乾淨,暫且關在房裡,待日後得空了再處置。”

  小錢立刻會意:“既然是手腳不乾淨,打死也不枉了。”

  我嘆道:“邢陸兩家已族滅,前些日子李萬通逃跑時,揮灑銀錢,致使百姓踐踏致死,又死了二十來人,傷者更是不計其數。日後要死的人恐怕更多。這兩個丫頭不過奉命行事,且關著吧。”

  凌晨淺眠,我聽見寢室外有細碎而沉厚的說話聲。合一合眼,天已大亮。梳妝已畢,小錢進來稟道:“啟稟君侯,才剛劉公子來過了,說是已約定了施大人,夜晚高氏行刑時,委屈君侯扮作宮女入府。”

  我推開綠萼手中的桂花頭油,起身笑道:“宮女竟然肯出來做這種腌臢事?回去了還如何服侍貴主呢?”

  小錢道:“君侯只管放心,今晚出來賜毒酒的是簡公公,簡公公只說君侯是皇太后的親侍宮女,隨簡公公出宮監刑,回宮復命,那便萬無一失。”

  我推開北窗,但見晨霧中整條汴河似蘊了幽藍的火種,行船似黛紫的燭芯,日光是一團青白,青紫的天色朦朧而瑰麗。“施大人與簡公公想得甚是周到。”

  小錢笑道:“弒君的真兇伏誅,皇太后被廢,全賴君侯籌謀。這一點小小的要求,施大人與簡公公豈有不盡力的?”

  自舊年在守坤宮相遇,有近半年不見熙平了。細想起來,自我封侯,便再未與這位昔日恩主深談過。不想今夜相見,竟是她的死期,頗有一些張耳坐看陳餘被斬於泜水的心境了。為此一整日,我都有些坐立不安,綰髮敲斷玉簪,飲茶摔了杯子,看書撕了書頁,擺局拿錯棋子。

  午歇起身,綠萼進來道:“才剛信王的車馬路過大門口,信王下馬,望著門上待了好一會兒。奴婢和錢管家得信連忙迎出去,錢管家還請信王進來飲茶,歇一歇車馬。信王沒有進來,站了一會兒便走了。”說著眼中流露出得意之色。

  我坐起身,長發半遮著面頰,亦擋住了她的笑意。我蜷起雙膝,扶額不言。綠萼自覺尷尬,笑容漸漸沉寂。我這才問道:“信王神色如何?”

  綠萼忙道:“信王神色甚是平靜,倒看不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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