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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

  “在宮裡太過閒散,一出宮就像有千頭萬緒在等著奴婢,奴婢愚笨,得好好想一想才行。”她語帶惶惑與傷感,我一怔,竟不知從何寬慰起。綠萼又道,“若不是京城情勢劇變,奴婢大約也沒什麼機會日日跟在姑娘的身邊。奴婢看著姑娘費心籌謀,自也免不了想一想將來的事。”說著微微一笑,“姑娘,皇太后真的會將皇位讓給信王麼?”

  我如實道:“信王苦熬多年,就是為了這一日。即使皇太后不願意,信王也會逼迫皇太后讓出皇位。禪位是好聽的,不說廢帝便是客氣了。”

  綠萼不解道:“太宗還有兒子在,信王憑什麼當皇帝?難道群臣不會反對麼?”

  我笑道:“群臣當然有反對的,然而倘若皇太后自己都不想要這江山了,旁人再反對,又有什麼用?更何況信王是太祖的長孫,功勳素著,禪位於這樣的長君,也是名正言順。”

  綠萼低了頭,嘆息道:“奴婢竟不知道皇太后有這樣大的權力。”

  我失笑:“原來你睡不著,是在想這些麼?”

  綠萼的臉被燭光照得通紅,扁起嘴道:“姑娘不准笑話奴婢。”

  我娓娓道:“皇太后即使不臨朝,也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當年漢昭帝英年早逝,霍光承上官太后詔,先是迎立昌邑哀王之子劉賀為帝。後劉賀行yín亂,霍光與群臣上白上官太后,痛陳劉賀不能承宗廟之故。於是上官太后下詔,摒斥隨昌邑王入京的屬臣。太后披珠襦,盛裝坐朝,侍衛數百人持戟陳列,召劉賀伏地聽詔。於是廢劉賀,立宣帝。史書上官太后傳載:光與太后共廢王賀,立孝宣帝。”[77]

  綠萼頷首道:“霍光的事,奴婢聽姑娘說過。可這分明是霍光在行廢立之事,又不是上官太后。”

  我嘆道:“霍光再強橫,在名義上也只是臣子。若無皇太后的詔書,一來無法爭取人心,恐釀成變亂;二來即便強勢廢帝,在史書上也只能落個亂臣賊子的罪名。所以即使是霍光這樣的權臣,要行廢立之事,若無皇太后的一紙詔書,在名分上終究是虧了。當今太后就好比當年的上官太后,尊貴無匹,至親信王又掌握朝政和兵權。若不行廢立之事,那才奇怪呢。”

  綠萼道:“歷朝歷代,都是這樣行事的麼?”

  我笑道:“不錯,禪讓或當朝太后廢立,是改朝換代最溫和、最符合法統的方式。即便血流漂櫓、塗炭萬里,大多數的帝王仍是經禪讓取得皇位的,如此在名義上,方無可挑剔。信王雖是太祖的長孫,也積了一些功勞,可畢竟不是太宗的子孫。而太宗現有兩個皇子在世,論親疏,皇位也該輪到他們坐。信王要獲得皇位,唯有皇太后願意禪讓,方才不失人心。”

  綠萼想了想道:“那皇太后究竟是心甘情願的,還是被信王所逼迫?”

  我笑道:“是心甘情願,還是被逼無奈,又有什麼關係?只要信王一紙詔書在手,誰也奈何他不得。”

  綠萼嘆道:“這樣看來,信王是非登基不可了。只怕姑娘費盡心力,也阻止不了信王。”

  若無一百分的好處,高暘如何會使二百分的力氣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刺殺高曜?哪怕昌王真的引回鶻南下,哪怕汴城已被重重圍住,哪怕天翻地覆、四夷騰越,哪怕人心盡失,人人側目,哪怕今日生、明日死,高暘也必會稱帝。我坦然道:“這是自然。”

  綠萼垂頭道:“朝政上的事情,奴婢當真是不懂。奴婢也不如銀杏妹妹,能幫上姑娘。”

  我笑道:“誰說的?我被困在信王府的時候,多虧你當機立斷,指點銀杏和劉鉅去找施大人,我才能查到朱雲刺殺先帝的鐵證。若不是你,我用什麼來籌謀呢?”

  綠萼垂眸一笑,微微出神,好一會兒才又問道:“咱們真的能為先帝復仇麼?”

  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竭節而赴義者我也,成之與敗者時也’[78]。我雖遠稱不上‘竭節赴義’,但先帝被刺,我沒有別的路可走。”

  綠萼嗯了一聲,認真道:“恕奴婢直言,其實先帝已然崩逝,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執著。奴婢不是怕死,只是人生短短數十年,姑娘已經操勞了半生,何必總是為難自己?除了父母之仇,有什麼仇是非報不可的?”

  隱秘而深藏的恨自心底洶湧而出,那冰寒窒息、敲骨吸髓的痛楚,足以令我拼盡餘生相抗。綠萼和銀杏終究還是不懂。我已無力分辯,連支撐身體的力氣也闃然散去,帳頂的暗紅似層層疊疊的血色脹滿我的雙眼,教人澀然落淚。我嘆道:“別胡思亂想了,好好歇息吧。”

  仁和屯的屋子不過一兩日便收拾出來了。我稟明了母親,說要去青州,母親再沒有像往年那般傷心怨憤,仿佛很贊成似的,做了許多糕點,備了許多丸藥讓我隨身帶著。出宮的第三日,我便帶著銀杏與綠萼,往仁和屯去了。

  太陽剛剛露出半個頭,晨光貼地奔涌,整片大地都染成了金黃色。陽光透過父親和芳馨長眠的小槐樹林子,像燒得通紅的長劍淬在雪裡,燃起濃烈的花香。我拜祭過父親和芳馨,這才去往舊居。

  村居冒起炊煙,似飄搖的召喚。兩進舊屋子臨水而立,門前兩株玉蘭盛開。水邊垂柳沐首,池心天光雲影。我忽然想,就這樣停下吧,若能在此度過餘生,又葬身於此,夫復何求?

  這樣想著,不覺雙眼一熱。再向前數步,塘邊的柳樹下轉出一個人來,一張圓臉,身材矮胖,正是五年未見的杜嬌。我又驚又喜,連忙上前行禮:“杜大人,多年不見。”

  杜嬌一襲青衫,以逍遙巾束冠,甚是質樸:“君侯安好,在下杜嬌有禮。”

  我好奇道:“杜大人怎的到這裡來了?”

  杜嬌笑道:“本想踏青,誰知看見君侯的車駕早早便出了東門。在下猜君侯定是來仁和屯拜祭先公,所以先到此等候。”

  我笑道:“若說踏青,杜大人出城也太早了些。”

  杜嬌道:“不早。晚些賞春的人多了,在下正好回城處置公務。”杜嬌身為秘書省監、太常寺卿,本當日日上朝才對。想是柔桑在宮中養胎,託病免了早朝,他才能如此悠閒。

  東南風吹皺了水面,柳絮向天飄散,一陣洋洋灑灑往西北去了。杜嬌來仁和屯等我,也不是頭一次了。於是我徑直道:“聽聞裘大人外放了,不知是哪州哪郡。杜大人與裘大人可有聯絡?”

  杜嬌道:“裘大人去了涇州,在下與裘大人偶有書信往來。”

  我頷首道:“涇州在西北,戶不滿二萬,口不滿八萬,所轄才只四縣。以裘大人的才能,當真是大材小用了。”

  杜嬌淡淡一笑:“‘不以不必顯而廢忠’[79],都是國事,談何大用小用?”

  我笑道:“大人高見。”

  杜嬌笑道:“君侯可知道昌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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