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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採薇道:“這些年,我也幾乎見不到她。所以咱們這趟只是去盡一盡心,坐一坐便出來吧。”

  我掀起帘子,目光隨風拂過層層麥浪。松柏蒼翠,父親和芳馨墓前的白晶jú花定然已燦若霜雪。“好,早些出來,也好去仁和屯看一看父親和芳馨姑姑。”

  採薇笑道:“那我陪姐姐一道去!”

  在白雲庵依舊沒有見到寂如,只聽了兩句經,參了一回禪,用了半頓齋便出來了。傍晚時分,又回到仁和屯。於是吩咐在村口停車,我與採薇慢慢走進去。天就要黑了,周遭清冷迷濛,落了葉的枝幹遒勁而脆弱,企圖挽住最後一絲霞光。

  採薇一下車便一哆嗦:“好冷。”說罷命丫頭從車裡取了一件淡紫色的鑲毛斗篷披在身上。見我只穿一件豆綠色薄襖,又道,“姐姐倒不冷?”

  我一面清點祭品,一面笑道:“我總是在外面跑,缺衣少食的時候也多。這樣的天氣,還難不倒我。”

  採薇微微好奇:“都說姐姐的身子弱,動不動就要暈倒。不想奔波勞碌數年,倒比往年好了許多。”

  我合上盛香的木盒,淡淡一笑:“我得的是‘心病’,用心少,自然身體就會好些。”

  眾人裝好祭品,用馬馱著進村。一路上採薇只低頭出神,唇角偶爾逸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一不留意,腳下一滑,我連忙扶住。採薇站穩,噓一口氣道:“多謝姐姐。”

  我笑道:“我瞧妹妹從白雲庵出來便一臉喜色,是向菩薩許了什麼願?還是還了什麼願?竟高興了一路。”

  採薇面色一紅:“我沒許什麼願!”見我一臉笑意,忙又問道,“那姐姐又許了什麼願?”

  我坦然一笑:“不過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採薇一怔:“姐姐的心包容萬象,向菩薩許願都要兼濟天下。恕我直言,姐姐樣樣都有了,難道不該許願嫁一個如意郎君麼?”

  自與採薇見面,她從未問起過我與劉鉅之事。如此真誠委婉的關懷與勸解,令人心中一暖復又一涼。“只怕這會兒許這樣的願,菩薩也覺得可笑。”

  採薇搖了搖頭,認真道:“姐姐錯了。誰會知道菩薩怎麼想?咱們凡人,只管許願便是了。姐姐熟讀聖賢書,豈不聞孟子云,‘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41]。菩薩那麼神通廣大,咱們只管求便是。”

  這話可笑,她偏偏說得一本正經。我嗤的一笑:“如此說來,妹妹定然許了許多願了。”

  採薇道:“才剛妹妹還了一願又許了一願。”

  半年前,施哲自御史大夫擢為參知政事。現在司政白子琪出了事,採薇偏偏在這個時候約我一道去白雲庵。黃昏中我的笑意亦變得曖昧不明:“妹妹許的願,都是為了施大人吧。不知妹妹許的是婚姻兒女呢,還是施大人的官運?”

  採薇道:“姐姐又笑話我!”

  我笑道:“施大人與妹妹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兒女份上也不必再求。我猜,多半還是施大人的官運。”

  採薇這才道:“妹妹的這點私心,瞞不過姐姐。不知姐姐聽說了麼?近來白司政出了一樁醜事,已經被諫官參了。如今白大人不但不上朝,連門也不出。陛下雖然還沒有決斷,但朝中已議論紛紛。”

  我笑道:“白司政的醜事?是什麼樣的醜事?妹妹又是從何處聽來的?”

  採薇道:“我是聽母親說的,說是白司政不知怎的,迷戀上一個女囚,命人從京城趕去洛陽,將她救了出來。母親還說,那女囚的案子就是姐姐經手辦的。果真如此麼?”

  自從謝方思死後,採薇的母親便只剩了採薇一個孩子。想來她是掛念女婿的前程,特命女兒來打聽一番。又或者是採薇故意隱去了施哲,以免累及夫君的名聲。我笑道:“花氏在洛陽犯案,這件案子自然是洛陽令金大人偵辦的。因有些地方存疑,所以我命劉鉅和銀杏過去旁聽。如此而已。”

  採薇道:“如此說來,姐姐是早就知道白司政和那女囚的事情了?聽說姐姐在外數年,常常揭發地方官吏的不法之事。那諫官莫不是姐姐……”

  我笑道:“當然不是我。我不過是個女官,哪裡支得動朝廷命官?”

  採薇有些訕訕:“是妹妹唐突了。也是呢,姐姐想對陛下說什麼,何須借旁人的手筆。”

  我嘆道:“白大人是宰相,身後眼紅心熱的,不知凡幾,又何須我來告訴陛下?”採薇聽見“眼紅心熱”四字,頓時滿臉通紅,好在昏暗中也看不分明。我又道:“妹妹素來不大理會官場之事,今日怎的忽然說起這些?妹妹定是求菩薩早日讓施大人當上宰相,對不對?”

  採薇愈加不好意思,垂頭低低喚道:“姐姐……”

  我笑道:“那妹妹還的那一願,是不是謝菩薩讓施大人做上了參知政事?”

  採薇道:“這是我半年前許的願望了。姐姐別笑我。”

  施哲出身世家,仁厚聰慧,且對我和父親有恩。倘若皇帝在施哲與杜嬌二人之中選一位宰相,我更願意是施哲。“妹妹別多心。其實以施大人的品行才學,宰相之位,自是當得。”

  採薇這才釋然:“姐姐當真這樣以為?”

  我笑道:“施大人的為人,‘汪汪若千頃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濁,不可量也’[42]。宰相之位,如何當不得?”

  採薇竊喜:“施郎也不過就積攢了些仁義的名聲,哪裡就像姐姐說的這樣好了。何況他才做了參知半年,人也年輕,大約還沒這麼快就……”

  我笑道:“官要慢慢做,妹妹切不可心急。”

  採薇驚覺失言,羞得扭轉過身:“我才沒有心急!”

  一時到了父親的墓前。只見墓碑端正光潔,一絲不染。墓上的字被重新描過,借著餘暉,透出隱隱金光,顯是墨中摻了些許金漆。墳頭一絲雜糙也無,墓碑前擺滿了果品,香爐里還有半燃的香。遠遠望去,芳馨的墓前亦是如此。採薇咦了一聲:“原來姐姐早就安排好了?”

  我也甚是詫異:“並不是我。”

  採薇讚嘆道:“此人倒有心。單看這瓷器,便是名貴之物,似乎是汝州官窯所出。”

  但見香爐和果盤等各樣瓷器,俱是雨過天青之色,一望而知便是汝州官窯燒制的上品。這樣的瓷器高淳縣侯府和新平郡侯府也有幾件,但我和母親都收起來賞玩,絕不會將它們拿到野外使用。如此鋪張,說不定又是哪位官員有求於我。

  “或者是母親和兄弟來過了也未可知。看這香火也是才燃上不久,說不定人還沒走遠。銀杏,去咱們的舊宅子裡瞧瞧有沒有人。”銀杏轉身去了。我又一指香爐,“這倒比我自己帶的好多了,就借它一用。”於是和採薇各上三炷香,在父親和芳馨的墓前擺上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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