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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趕忙當胸攔住,冷冷道:“你這般喊打喊殺的,劉鉅怕了你,當然逃走了。”

  朱雲喝道:“二姐你讓開!”

  我紋絲不動:“你的銃里既沒有彈子也沒有藥,如何與他斗?我告訴你彈子火藥在哪裡,你裝好了再出去。否則他的含光劍那樣快,我怕你不能活著回家去見母親和妻小。”

  朱雲一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回身將銃拍在桌上。一聲巨響,桌面裂了一條fèng,杯盤碗盞跳了起來,湯汁碎菜濺得到處都是。肉香酒香一哄而起,聞起來甚是可笑。我擺一擺手,令眾人都退了下去,這才收起濕漉漉、油膩膩的雙管銃,用熱巾和細布擦拭乾淨了:“好端端的,因何與劉鉅發生齟齬?”

  朱雲恨恨地坐下:“我這個親兄弟,來這府里,還要先派人說一聲。他倒逍遙,自出自入的,也不通報一聲。這會兒正用午膳,他定是來蹭酒蹭飯的。莫非二姐的侯府是他的食肆不成!因此一言不合,便爭鬥起來。”

  我不覺好笑:“劉鉅也算府里人,往來侯府,何須通報?”

  朱雲一拍桌子,怒道:“二姐,你當真被他迷住了?!”

  我也懶得否認:“即便如此,又何至於要殺了他?”

  朱雲愈加憤怒:“二姐!劉鉅是個外人!這般來去自如,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是二姐府上的面首男寵!平白壞了二姐的名聲!”“面首男寵”四字衝口而出,朱雲自覺失言,氣咻咻地轉過頭去。

  我嘆道:“這些年,我的名聲還好麼?即使壞了名聲,也是我自己的事。你這樣高聲叫嚷,是想讓興隆里的人都聽見麼?”朱雲頓時語塞。我上前撫著他顫抖的肩膀,微微一笑,“好容易我們姐弟見一面,你就要在我府里殺人,你說你該不該?”

  朱雲抬眼見杯盤狼藉,眼中閃過一絲愧色。沉默半晌,終究恨恨道:“這飯我也吃不下了!二姐自己吃吧!”說罷摔帘子出去,一溜煙走遠了。

  我也懶得追他,只喚人進來收拾盤盞。綠萼扶我坐在正堂下首,命小丫頭給我換鞋,一面抱怨道:“那劉鉅早不來晚不來,偏這會兒來。好端端的一頓午膳,便這樣沒了,還惹得姑娘和侯爺不痛快。”

  我笑道:“劉鉅又不是今日才這樣,怪他做什麼?”

  綠萼嘆道:“姑娘就是偏幫著劉鉅。其實公子也是心疼姑娘才——”

  我哼了一聲:“心疼我便要在我府里殺人麼?”

  綠萼忙道:“姑娘這話就是裝糊塗了。姑娘難道真的不知,公子在為誰抱打不平?”

  高暘。這五六年,我也只零散聽到高暘的消息,彼此不曾見面,更不曾交談。仔細想想,我已經快記不起他的模樣。他也自有嬌妻美妾,想來也早已忘卻朱玉機是何人。這麼多年,朱雲竟然還存著這番心思,令人既感訝異,又覺好笑。

  我收起雙足,起身嘆道:“人生一世,不過‘振蜉蝣之羽,窮長夜之樂’[40],他又何必這麼認真?罷了,他既不吃,你陪我吃。”

  綠萼道:“姑娘要去瞧瞧劉公子麼?”

  我笑道:“他既沒有通報我,應該是來看望銀杏的。想來這會兒銀杏也已經出府瞧他去了,我就不去了。”

  綠萼道:“姑娘就由著劉公子胡亂出入,這般不加以約束,也難怪公子要生氣了。”

  我笑道:“他去找銀杏,通報給我知道做什麼?再說我們府上的生人也多,送菜送肉、送水送炭的人都能出入侯府,也要樣樣通報麼?”

  綠萼皺眉道:“姑娘又強詞奪理了。送菜送肉送水送炭的都從後門進來,如何比得劉公子從前面大搖大擺地進來?姑娘才回來一個多月,便出了這等事,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我順勢道:“如此看來,還是要早些離開京城為好。”

  綠萼連忙瞪起眼睛,嗔怒道:“奴婢偏不放姑娘走!”

  第二日,我與採薇一道去敕建白雲庵看望寂如師太、昇平大長公主高思詩。

  正是秋收時節,黃糙垛子像濃金的雲團沉沉落地。天青似海,金翠交融的田野廣袤無垠。雲影滾滾,似畫筆輕輕勾勒出天際一線黛色。西風鼓起白礬,五彩角旗似飛花招展。汴河柔緩,秋光如練。

  我與採薇同乘一車。採薇身著湖綠色衣衫,一張圓臉嬌俏如昔。十數年如一日的養尊處優,雖已兒女成群,卻不見一絲蒼老疲憊之色。她貪看秋光,也顧不得和我說話。快到仁和屯才放下帘子,轉頭笑道:“姐姐別笑話我,我難得出城。”

  我笑道:“妹妹只管望景便是,不必理會我。”

  秋色在眉間半展,採薇的笑意溫婉明澈:“我也看夠了,還是陪姐姐說說話吧。姐姐總在外面,也有好些年沒有來瞧我了。”

  我打趣道:“妹妹和施大人鶼鰈情深、比翼雙飛,我一個孤鬼,可不忍心去自找沒趣。”

  採薇的雙頰頓時紅過仁和屯酒肆旁的楓葉:“姐姐胡說!姐姐想嫁人,哪裡嫁不出去?偏在我面前矯情,好沒意思!胡言亂語,也不怕衝撞了菩薩!”

  我笑道:“你如今兩兒兩女,湊成一對好字。我們這幾個裡面,論起婚姻兒女,你是最有福氣的。”

  採薇流露出當仁不讓的沉醉之色,合十道:“母親說,我這點福氣都是當年陪寂如師太在佛前靜修修來的,所以得惜福。”

  當年理國公世子、採薇的兄長謝方思自盡,採薇曾隨昇平大長公主在白雲庵修行過一年。採薇純潔無瑕,修德修心自然能修來今生的福報。而我恐怕無論怎樣修,都逃不出墮入地獄道的業報。“早知如此,我也該去修一修才是。可惜這會兒說什麼也沒用了,只有自悔錯失前緣。”說著幽然嘆息,兩手一攤。

  採薇有些急了,一扭身道:“姐姐真是的,行動便取笑我。”

  我牽著她的衣袖,嘻嘻笑道:“妹妹別生氣,我再也不笑了。”採薇左手一動,衣袖倏忽自我手中滑了出去。我又牽了兩下,她這才迴轉身子道:“果真不笑了麼?”

  我忙斂了笑容:“說不笑就不笑。”

  採薇抿嘴一笑,如釋重負:“這才像個八百戶郡侯的樣子,才剛涎皮賴臉、瘋瘋癲癲的,像個女光——”忽然掩口,“女光棍”的“棍”字,被她生生吞了下去。

  我只作沒聽見:“是了。我與寂如師太數年不曾相見,若一時不謹有所冒犯,那就不好了。不知師太現下如何?”

  採薇鬆了一口氣,忙道:“姐姐果真是不知道。這些年寂如師太不是鑽研經書,便是打坐參禪,整個人都瘋魔了,身體更是大不如前,脾性也愈加古怪,眾尼姑沒有與她談得來的。這回去了,只怕未必能見到她。”

  我至今記得十五年前我在益園初見昇平大長公主的情景。十八歲的昇平光潔燦爛,從遙遠的虛空款款行來。那時最讓她著惱的,亦不過是被母后罰抄了幾遍《道德經》,不得出宮去會情郎。不過數年,那些少女的秘密已成了她一生中最快樂的回憶。我嘆道:“這個我也知道。我出京以前寂如師太便是這樣了。有時我去了,她也只撂下一句話,並不肯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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