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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不想一起身就有一封完整的奏疏要聽,不等我念完,便不耐煩的擺一擺手:“這種事情也要特地念給朕聽?讓祠部去辦便是了。”

  我無聲地合上奏疏,笑意端莊寧靜:“微臣以為,神佛上的事,總是要謹慎一些。”

  皇帝翻著封若水早早放在御案上的奏報,淡淡道:“你是至聖先師的弟子,子不語怪、力、亂、神,你都忘了麼?”

  恍惚還在紫藤花下,他質問我:“你殿上應對,說的是禮樂之不能,刑法之當行,可見你喜好術法刑名之學,怎的今日又說黃老?”日子越久,記得越清楚,“微臣不敢忘。”

  皇帝道:“也罷,已發出去的度牒無法追回,那就從京中開始,好好整頓一下寺觀中沒有度牒的僧道。”停一停,口氣溫然,“朕知道你謹慎小心,不過這種小事,實在不必來問朕。”

  這封奏疏,本就是出自我要驅逐明虛的私心。我並非不能獨斷,我問他,不過是求個放心罷了。慧貴嬪很巧妙,只是她不懂——或許她懂,卻無可奈何——我手中的硃筆能輕易破除她數年的心思,她應該後悔當年太過心急,若肯耐心等兩年,今日在御書房中的,未必不是她。

  幾日後的辰正時分,我在定乾宮正門遇見施哲。微雨後的清秋,天高雲淡。彼此行過禮,我笑道:“這會兒陛下還睡著,大人來得早了,恐怕要站好一會兒。”

  施哲笑道:“不早。做臣子的恭候陛下,是應盡之禮。”

  我笑道:“只是施大人一進宮來,陛下又要頭痛了。”

  施哲望一望高遠幽深的儀元殿,淡淡一笑:“頭不頭痛,要看大人的意思。”

  我聽他話中有話,不禁斂容道:“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施哲道:“其實我進宮來,是來尋大人的。大人一言而決,陛下自然不必煩惱。”

  我笑道:“還請大人明示。是了,此處不方便說話,大人請到月華殿飲茶等候。”

  施哲忙道:“不必。”我一怔,他又道,“這裡就好,這裡空曠。”

  當年昌平郡王在月華殿等候皇帝詔見時,小簡私自與昌平郡王交談,險些被趕出內宮做苦役。從此外臣與內官在月華殿中只是沉默。我感念他的細心,又笑自己得意忘形:“大人遠道進宮,若不嫌站著累,玉機願意奉陪。”

  施哲笑道:“那我便長話短說。這些日子祠部與汴城府聯合整頓京中各處寺觀,竟查出許多沒有度牒的僧道。其中有一位叫作明虛的尼姑,是在高淳縣侯府找到的。”

  “是母親將明虛接入府中奉養的,玉機從未見過。”

  “明虛沒有度牒。不過,她若只是沒有度牒也就罷了。她的度牒是偽造的。”

  我佯裝驚奇:“偽造的?偽造文書,罪過可不輕。”

  施哲道:“不錯。”

  “那便按律判決好了。大人專為此事入宮,莫非是有何難處?”

  “正是,明虛為求減罪,主動交代了一件宮闈罪行,是關於朱大人的。”

  我更奇:“何事?”

  施哲道:“明虛說,幾個月前有宮中的老姑姑來尋她,讓她想辦法迷惑住尊府太夫人,待見到大人,便說大人面相貴不可言,有‘垂簾’之相。大人如今代掌御書房一切書奏往來,這‘垂簾’之說,雖然含糊,卻可說是一記重擊。陛下素來是看重這些。”

  我淡淡道:“我從未見過這個明虛,只管讓她來對質,我不怕。”

  施哲道:“大人固然不怕,可是難道不想知道幕後主使之人麼?”

  頭頂的薄雲向東翻卷,像不懈前行的時勢。我就像那片雲,早已翻過那道高牆,滿含臨峰絕頂的淡然無畏:“宮闈秘事,若翻出來,難免驚動陛下。玉機不想生事。”

  施哲頷首道:“若按律處置,妖言惑眾和偽造文書兩條罪,必死無疑。大人竟能如此寬宏大量,息事寧人,哲感佩之至。”

  我笑道:“把宮裡攪鬧得天翻地覆,逼著聖上在兩個女人之間說出個公道,又有什麼意思?”

  施哲道:“聽大人的口吻,似乎知道此人是誰了。”

  我忙道:“玉機失言。”

  施哲道:“人說,‘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看來大人是早有防備了。”

  我笑道:“我本來也不相信這些胡言亂語。所謂‘詭誕之士,奇邪之術,君子遠之’[230],自然是要敬而遠之的。”

  施哲道:“看來在下可以不必面見聖上提及此事了。如此,這便告辭了。”

  我目送他向東出了側門,這才踏進定乾宮。皇帝知不知道這件事,我並不在乎。明虛能如此乾淨利落地被處死,這才是我需要的。手中的權力,可以保護自己和家人,父親在天有靈,定會欣慰的。

  回到御書房,只見皇帝已經坐在上首飲茶。行過禮,我笑道:“陛下今日起得倒早。”

  皇帝道:“整日躺在床上,也逃不過喝藥,不如早些起身。剛才你和施哲在談些什麼?”

  我笑道:“陛下都知道了。”

  皇帝道:“你和他就在宮牆下面交談,人來人往的,想不知道都難。”

  我如實道:“祠部在微臣家中查到一個持假度牒的尼姑,原來此人是奉命來陷害微臣的。因關係到宮中的人,所以施大人來進宮稟告。微臣請施大人為了宮中安寧,不要追查下去,所以施大人又出宮去了。”說罷跪了下來,“請陛下恕微臣自作主張。”

  皇帝微微遲疑,隨即笑道:“起來。平氏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人,沒有權勢、沒有子嗣、沒有親人、沒有自由。你千萬別去再打她兩銃了。”

  我忙道:“微臣不敢。只是……慧貴嬪不是有五皇子麼?怎能說沒有子嗣?”

  皇帝笑道:“睿平郡王成婚多年,膝下只有松陽縣主一個獨女,太后擔心得很。朕想將五皇子高暉繼嗣睿平郡王,將來繼承睿平郡王的爵位——不,是睿親王才對。何況,朕知道沈嬪總是想把她的兒子送給這個,送給那個,朕就成全她。她的孩子一出宮便是親王世子,她也算得償所願了。”

  我暗自發笑,這對沈嬪既算獎賞,也算懲罰吧:“陛下英明。恕微臣斗膽,既然陛下早有主意,要將五皇子殿下出嗣睿王府,當初為何如此縱容慧貴嬪,准允她搶了沈嬪的孩子?”

  皇帝嘆道:“當年江南平家只是造了幾口煉銀子的鍋,就被朕抄家滅族。這刑罰是重了些。可是當時朕正缺軍餉,這是朕對不起她的地方。”說著笑吟吟地看著我,“何況,就算朕再縱容她,日後她不都要瞧著你的臉色行事麼?”

  我忙又跪了下來:“微臣不敢。”

  皇帝一指書架上新拿進來的奏疏,微微一笑道:“到了那個時候,沒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朕知道你不想,否則那尼姑的事,哪怕不是她做的,你也可置她於死地。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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