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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道:“你的聲音在抖。”

  我赧然一笑,不慌不忙道:“微臣初次在陛下面前念文章,因此緊張。”

  皇帝微微一笑:“可瞧出是誰的字跡了麼?”

  這信沒有稱呼亦沒有落款,甚至連自稱都沒有。皇帝又不給我看信封,分明是要試探我。信已在他手中,芸兒進宮之事多半他已知曉,我若裝糊塗,只會激怒他:“依微臣淺見,這是弘陽郡王殿下的字跡。”

  皇帝道:“不錯。這是他寫了命人送進京的信,你知道是送給誰的麼?”

  我搖頭道:“臣女瞧不出來。不過今早弘陽郡王府的李芸兒進宮來,說王爺有書信從西北送到,竟被送信的下人丟在驛站了,找了許久也沒找到。莫非便是這封麼?”

  皇帝笑道:“就是這封。既是寫給你的,你可明白上面寫了些什麼?”

  我又細細看了一遍:“王爺是說在外巡查鹽政辛苦。”

  “還有呢?”

  “微臣愚鈍,一時之間,看不明白。”

  “當真不明?”

  “微臣恭請聖訓。”

  皇帝將信自我手中輕輕抽走,雙指在薄薄的信箋上印出兩道短促的暗影,似向深處窺視的幽冷目光。他回身端坐在龍椅上,笑道:“‘石破龍騰,雲行景從,昏曉五祥,飆塵千峰’,說的是西北胭脂山上,出了龍騰之狀的五彩雲氣——你可知道是什麼?”

  “昏曉五祥”麼?明明是“五次”“五日”的天子氣,卻被皇帝解成了“五彩”。想來高暘冒充“劉靈助”擬好上書交給裘玉郎後,裘玉郎拆開看過了,也告訴了膏藥,否則這封信上如何會平白無故地多出那四日出來?也好,倒與我偽造的奏疏相應。

  當此時,我要格外小心地應對:“微臣不敢妄言。”

  皇帝微微一笑,續道:“‘動乎險中,虎豹道伏’,說的是昌平和信王世子應氣而妄動,現下都關在獄中。故此他‘面汗背芒,臨深履薄’,子曰,君子思不出位。管子曰:不時則靜……這不是顯而易見了麼?”

  果然,連高曜都看出高暘“應氣而妄動”,有意使自己囹圄,皇帝又怎能不知?倘若我貿然呈上偽書,皇帝見與太史局所奏不同,很可能會懷疑此書是高暘偽造。自污一向是信王府自保之徑,高暘故意犯些小罪,皇帝倒不見得怎樣。但陷害昌平郡王,作書欺君,卻會激怒皇帝。再加上天子氣,被皇帝藉故處死不過是交睫之禍。

  然而我也不敢將此書擅自毀去,一來書信從百姓手中到達定乾宮的小書房,經多人整理封裝,極有可能已被人瞧見過,倘若此人直接奏報皇帝,我罪責難逃。二來高暘的偽書倒也不是絕對不能呈上,只是要看時機。有高曜所書“五祥”在前,這說不定就是一個好時機。

  心念飛轉,我微微好奇:“信王世子應氣而妄動?這是何意?”

  皇帝不屑回答,笑問道:“你聽見胭脂山出天子氣,倒不意外?”

  高曜寄給我一封隱晦的密信,被皇帝一眼識破,他分明已經懷疑我了。倘若我裝作不知,日後那封偽書被搜出,除卻交通和包庇諸侯,更多一重欺君之罪。於是微笑道:“紫氣祥雲,史書中常有記載,民間也頗多傳聞,多半是牽強附會。”

  皇帝道:“太史局司天監已上書,千真萬確。”說罷將高曜的信拋在地上,“不然朕也不能將此信解得這樣好,你以為呢?”

  我俯身緩緩拾起信箋,石青色的裙裾似初研的墨汁,漫上蒼白的信箋,卻不能篡改一分一毫:“若西北真有天子氣,陛下這樣解倒也貼切。”說罷折好了放回漆盤上。

  皇帝輕哼一聲,似笑非笑:“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也罷了。他有幕僚在身邊,為何卻給你寫信?難道他不知道,內臣不能交結諸侯麼?還是他迫不及待要坐上太子之位,所以寫信問你該如何是好?”口吻越淡,越是驚心動魄。

  我不緊不慢道:“微臣服侍殿下讀書多年,殿下自小有心事,也都向微臣傾訴。殿下還年少,倘若真有天子氣,驚惶之下,難免過失。竊以為,就算殿下寫信給微臣,也不能證明殿下無視幕僚。只是自幼的習慣,難以更改罷了。”說罷欠身恭敬道,“陛下明鑑。”

  似有一剎那的飄忽柔情似初夏的曖昧氣息悄然瀰漫開來。“自幼的習慣,難以更改”——他也有,更溫情,更無望。沉默片刻,他和緩道:“你會如何回信?”

  我坦然一笑:“微臣會回說:‘見祥而為不可,祥反為禍;見妖而迎以德,妖反為福。’[113]‘天命不可虛邀,符籙不可妄冀。’事君盡孝,勤謹不輟,‘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天意昧昧,何可問哉’?既不可問,又何必問。”說罷低下頭,露出謙卑得略帶惶恐的笑意。

  高曜在意天子氣,交通近侍,暗通款曲,這也罷了。就怕皇帝想起皇后,想起愨惠皇太子之死,懷疑當年高曜弒兄,那便大大得不妙了。

  皇帝笑道:“你說你不明白這信上寫的什麼,可是回信倒是很快。朕倒覺得奇怪,倘若你真的愚鈍不堪,他還會這樣語焉不詳麼?”

  我淡淡一笑:“寫信傾訴只為一吐為快,至於微臣看不看得懂……有親信幕僚在身邊,殿下又何須微臣看懂?”

  皇帝笑道:“你慣會避重就輕。”

  時機已經成熟。於是我緩緩道:“微臣不敢欺瞞陛下,其實關於天子氣之事,微臣並非一無耳聞。”

  皇帝一怔,冷笑道:“你既知道,何不早說?”

  我屈一屈膝,鄭重道:“請陛下恕微臣無禮。微臣也只是略有所聞,‘知道’二字遠不敢稱。”

  皇帝已經有些不耐煩,他緩緩向後靠去。但椅背五柱五龍,頗有尖銳之處。龍椅的椅背,本就不是用來依靠的。他背心一聳,又不動聲色地坐直了:“如實道來。”

  我恭敬道:“是。前幾日微臣看到一封西北金城的上書,上書者自稱劉靈助,金城人氏,通陰陽五行,善觀天象,能望氣。書上說本年壬午月壬辰日,癸未月庚子日、辛丑日、壬寅日、癸卯日,胭脂山主峰有天子氣。”說罷將那封奏疏原原本本背了一遍。

  皇帝默然聽罷,問道:“是哪五日?”

  我答道:“是本年五月二十一、二十九、三十,六月初一、初二。”

  皇帝有些疑惑,沉吟道:“五日……”又道,“你能把那封奏疏背下來,可見讀過多遍。是幾時收到的,為何不早早奏報?”

  我忙跪下:“啟稟陛下,微臣是六月二十得到這封奏疏的,一見之下,以為是偽書,便暫且留下。且當日苗佳人難產,睿平郡王和王妃又不在府中,微臣一時情急,便出宮看望。後苗佳人難產而逝,微臣痛心不已,便無心再讀奏疏。故此耽擱至今。請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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