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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萼從未見過我未戰而言敗,眸中閃過懼色:“自從若蘭難產那一日起,姑娘就一直有心事。雖然姑娘不說,但奴婢跟隨姑娘多年,若連這也看不出來,直與死人無異了。奴婢想,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什麼人能讓姑娘如此寢食難安?思來想去,大約也只有聖上了。”說著切齒憤懣,“他這個人,多疑又陰沉——”

  我忙掀帘子看了看窗外,見侍衛都不在左近,這才喝道:“不許胡言亂語,這不是在漱玉齋!訕謗君上,你不要性命了!?”

  綠萼淚光一閃,垂首道:“是……”

  這樣說著,竟也感覺到力不從心了:“好吧,就聽你的。我也是該好好養養精神了。”

  第二十一章 不時則靜

  到達景園已近子時,一進大門,便換了一乘軟轎。風越來越大,整個轎子都震顫不已,似沾上了山崩地裂的餘威。含光殿在金沙池的東北岸,從景園的西門進入,要沿著金沙池北岸走近半個時辰。梅林蒼染,清涼寺高高在上,與鶴館遺世獨立,狂風中似有鐘鳴嗚咽。

  小內監在含光殿前落轎,我拾級而上。含光殿後是綿延丘陵,滿山的漆黑。大殿燈火通明,透過青白的窗紙卻只余瑩瑩幽冷的光芒。整座大殿像無垠夜海上一艘苦行的大船,又像惶惶陰世中安寧而嚴酷的審判之所。在高處忍不住回望,想看一看當年所居住的玉梨苑,卻只見燈火通明處,一處高台煢煢獨立。那便是新修建的望思子台。

  剛走到檐下,便見小簡從殿中閃了出來,行禮道:“大人遠來辛苦。還請大人稍待,陛下還在更衣。”

  我問道:“陛下一直沒歇息麼?”

  小簡笑道:“陛下睡了一會兒,剛剛起身。”

  殿門沒有關,我看見睿平郡王高思誠一身白衣,垂手恭立在黃檀木五龍盤柱的背雕龍椅之下。白衣浸染了一殿盛氣凌人的燈光,顯出乾枯薄脆的黃,仿佛一碰就碎。再見高思誠,不覺恍惚。小簡忙道:“睿平郡王殿下已經在外面跪了一天了,也是這會兒才得見。所以大人還要等一等,待見過了王爺,就宣召大人。”

  我奇道:“公公剛才說,王爺已經跪了一天?”

  小簡低聲道:“王爺是今天午後到景園的,苦苦求見,陛下就是不允。從進園子到現在,整整一天了。”

  當年為了迎娶平民女子董氏,高思誠在冰天雪地中跪了一夜。今日為了親兄弟,又不顧暑熱,整整跪了一天。數年前昌平郡王高思誼為了救錦素,也曾在儀元殿前長跪。莊嚴無情的君臣之分,是兄弟情義無可承受之重,盡數灌注在脆弱的雙膝上。

  我茫然注視。這又何苦?

  小簡嘆道:“王爺跪了一天,陛下若再不召見,恐怕跪到天亮也說不定。陛下和王爺說話,恐怕還有一會兒。大人坐了那麼久的車,定是累了,奴婢這就搬個椅子過來,大人坐著等好了。”說罷退了下去。不一時,小內監搬了一張交椅過來。

  殿門始終開著半扇,燈光如月影飄落。我坐在柱下,隱在風的暗處。好一會兒,只聽得大殿中有拖沓而慵懶的腳步聲,皇帝長長一聲呵欠:“朱大人到了麼?”

  小簡道:“朱大人剛剛到,外面候旨。”

  皇帝道:“她身子不好,給她搬張椅子讓她坐著等。”

  小簡道:“是……”

  影子一動,高思誠跪伏行禮:“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無疆。”

  皇帝笑道:“久等了。白日裡一直在和工部商議溝洫河務之事,不得閒。朕讓你回去歇息,改日再來,你倒固執。”不待高思誠說話,又道,“賜座,上茶。這茶是景園自產的,雖不甚好,卻提神。這會兒正該喝這個。”

  高思誠一凜:“多謝皇兄。”說話間,兩個小內監搬了椅子過來。

  皇帝道:“三弟是為四弟之事而來麼?”

  高思誠還未端起茶便又起身跪下:“請皇兄看在母后的面上,念在四弟年少無知,饒恕他這一回。”

  皇帝沉默片刻,溫然道:“年少無知?三弟可知道四弟所犯何罪?”

  高思誠道:“多占軍田,走私羌鹽,謀奪暴利,以為私饗。結交敵將——”

  皇帝笑道:“侵奪公田專榷,以為私饗,妄圖籠絡人心。與敵通信,以為外援。狼子野心,反意已著。如此不殺,那庶人高思諫和高思謹,當年也不必殺了。”

  皇帝竟然以廢驍王高思諫和安平公主高思謹作對比,高思誼凶多吉少。高思誠一急,口吻不免強硬:“皇兄已盡覽四弟的書信,其中當真有引西夏為援,叛國謀逆之事麼?有無約定幾時獻城?有無約定兵械多少?有無約定領兵何將?有無約定糧餉分數?有無約定幾時會師?有無約定如何攻下函谷關?幾時拿下洛陽?幾時攻取汴城?有無約定事後如何分割天下?有無約定——”說到此處,高思誠戛然而止。

  皇帝依舊不徐不疾:“如何不說了?有無約定什麼?”高思誠仍是不語,皇帝接著道,“是有無約定分割天下後如何處置朕這個短命皇帝吧!”

  高思誠惶急不已,伏地不起:“臣不敢!”

  皇帝道:“兄弟懇談,暢所欲言。你接著說。”

  高思誠道:“既如此,請皇兄恕臣言語莽撞之罪。古有贈藥之情、澆瓜之惠[107],止息邊患,勛澤後世。四弟不過是仿效古人。”

  皇帝不容他喘息:“止息邊患,勛澤後世?莫非你看見了他們的書信往來?你怎知他沒有泄露軍情?怎知他沒有約定你剛才所說的那些?!”

  高思誠反駁道:“四弟總西北軍事整整八年,攻蘭州,陷武威。衝鋒陷陣,為士卒先。褒賞誅伐,與士卒平。倘若四弟真有異心,何須等到今日?再者西夏主昏臣亂,將卒離心,早已是強弩之末,我大昭拿下銀川已是指日可待。如此外援,要來何用?!”

  皇帝淡淡道:“你起來說話。”

  高思誠道:“皇兄如若不允,臣弟長跪不起。”

  皇帝微微嘆息,頗含幾分推心置腹:“但有反心,自是不論賢愚,都為他所用。三弟,你素來淡薄,如何懂得反賊的心?他和西夏人喝酒打獵、歡宴互酬之時,就該想到有今日。敵將生病,他贈藥。軍中缺賞,西夏就送鹽過來。如此,兩國還打什麼仗?!戰場兄弟相稱,誰還能有必勝必死的決心?長此以往,必沮軍心!即便他沒有反意,通敵之罪是確鑿無疑。‘贈藥之情、澆瓜之惠’,殊不知羊祜與陸抗曾在西陵死戰,羊祜敗績,這才懷柔。梁為小國,楚為大國,梁國不敢因釁交兵,這才灌瓜!那些都不過是兩國戰局膠著時為保邊境民力的權宜之舉,我大昭不日必將攻打銀川,西夏並非不知。他們藉此拖延時日,暗中戰備,如此雕蟲小技,他竟懵懂不知,實在糊塗!”說著長長吐一口氣,口氣驀然一冷,“他以為朕和他一樣糊塗?還是覺得朕是那個立白痴兒子為太子的糊塗皇帝司馬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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