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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若水笑道:“這是錫器,是德慶的雲烈錫場所產。”

  我奇道:“嶺南道常貢金銀銅器和香料寶石,怎麼我在宮裡從沒見過這種錫器?”

  封若水道:“錫器要從今年才開始往京里送,等姐姐在宮裡見到,恐怕要到秋天了。”不待我回答,她又道,“這對錫杯是家父在錫場定做的,與貢品無干,姐姐放心。”

  我這才命綠萼收下,芳馨立刻將那小丫頭帶下去領賞。我欠身道:“多謝妹妹盛情。令尊大人這些年可還好麼?”

  封若水道:“勞姐姐動問,家父安好。”

  我見她容貌清麗如昔,雙手光潔嬌嫩,顯然未曾操勞,不免有些好奇:“未知令尊大人這些年在嶺南做何營生?”

  封若水道:“實不相瞞,本該去雲烈錫場做苦役的,他們看父親是個讀書人,便讓他做了錫場的度支。”

  我笑道:“封大人有經世之才,做一個小小的錫場度支,自是遊刃有餘。”

  封若水道:“本以為會吃盡苦頭,老死嶺南,誰知一路得貴人相助,不但沒吃苦,還回了京城。”頓了一頓,語氣愈加懇切,“姐姐便是我封家的頭一位貴人。”

  我笑道:“不敢當。這全是皇恩浩蕩。”

  綠萼正在牆角掀開了琉璃燈罩剪燭芯,火光一動,封若水的眼中分明閃過一絲疑惑與探尋。她望一望天色,轉過頭時,目光如燈光平靜。她輕輕嘆了一聲,欲言又止。忽聽門外有宮女道:“啟稟封大人,華陽公主殿下尋大人回去。”

  封若水連忙起身告辭,我送她到漱玉齋門外,行禮作別。她走出兩步,忽又駐足。只見她腦後柔發一動,雙肩微聳,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面有難色:“玉機姐姐,妹妹有一事請教……”說罷往左右一看,她的貼身丫頭白露忙帶著宮女走開兩步。

  我上前一步:“但說無妨。”

  封若水低聲道:“華陽公主殿下並不喜愛我這個侍讀,姐姐知道是何緣故麼?”

  我微微一驚。第一天住進鹿鳴軒,便覺出了華陽公主的敵意,其洞悉人情,心細如髮,已非當年紙上談兵、風花雪月的才女封若水了。然而公主的心事我不便對她說,只得反問道:“何以見得?”

  封若水目光沉靜:“姐姐毫無訝異的神色,可見妹妹所言是真。”

  我不覺失笑,心中卻覺欣慰:“古人云,‘不患民不我歸,唯患政之不立’[202]。妹妹志慮忠純,沉敏雅重,自然不失公主殿下的敬重與信任。又何須玉機多言?”

  封若水笑道:“原來姐姐將服侍公主殿下當作治國,以國士自居。怨不得弘陽郡王殿下年少為官,見識卓越。”說罷行禮作別,“多謝姐姐指教。”

  待封若水走遠,芳馨這才上前笑道:“奴婢說得如何?封大人與從前大不一樣了。”

  綠萼在一旁好奇問道:“奴婢記得封大人與姑娘是同年生人,怎麼她不但沒嫁人,還再度入宮?”

  眼見簇擁著封若水的燈光向南一轉,消失不見,我這才迴轉:“也許她出於孝心,不忍自己出嫁後老父孤身一人。也許她早就知道自己會回京,所以才沒有在嶺南尋覓夫婿。”

  芳馨道:“封大人知道自己會回京?”

  我笑道:“他們父女流放嶺南,本是去礦場做苦役,誰知一去便做了度支,半點未曾操勞。如今扶搖直上,回京來便做了少府監,官位雖然不高,職責卻重。姑姑請細想。”

  芳馨道:“姑娘是說,陛下早有意讓他們父女回京來?”

  我笑道:“畢竟封大人是能臣,而朝廷連年用兵,最需要這樣一位能臣來掌管國庫。”話音剛落,忽然起了風,遠處角落裡唯一的一盞宮燈跌落在地,倏忽熄滅。眼前的黑暗幽冷綿長,晚風涼絲絲地撲在臉上,似曲折綿延的目光緊追不捨。

  封家是陸皇后命人彈劾的,如今再度回京,身居要職。陸皇后終於在死後一敗塗地。

  風停了,宮燈再次亮起。我向黑暗深處望去,不覺打了一個冷戰。

  第四十四章 孰與伐之

  四月十五日是嘉秬八周年的忌日。明月初升,我早早拜祭過,便站在檐下賞月。芳馨一面看著眾人收拾香爐瓜果等物,一面道:“姑娘也勞累一整日了,一會兒李大人還要來說話,何不進屋去歇著?”

  深藍色的天幕低低垂落,東方的天色猶帶著宮闕的燈火色,泛著霧蒙蒙的紅。明月似透亮的蠶繭,淡淡的影子如傲然凸顯的新生,從皎皎虛空中生出無限希望。我笑道:“月色這樣好,我便站在這裡等李大人好了。”

  芳馨笑吟吟地看著我:“姑娘今天似乎很高興。”

  我的得意中亦有傷感:“姑姑知道我入宮這麼多年,最圓滿的事是什麼麼?”

  芳馨笑道:“姑娘做過的事那麼多,奴婢哪裡能猜得到。”

  晚風中飄蕩著微微嗆人的氣息,玫瑰的幽香沾染了人間的煙火氣,心中莫名地安寧與踏實:“我和穎妃一起救了嘉秬的族叔徐太常和她的妹妹嘉芑,這件事是最圓滿的。”

  芳馨一怔,道:“姑娘若不說,奴婢都記不得還有這件事了。奴婢以為,姑娘查明殺害俆女史的兇手,為俆女史洗雪枉死的冤屈,才是最圓滿的。”

  翟恩仙是兇手,卻不過是爪牙。數月前,我還拜訪過殺死嘉秬的主謀。終我一生,恐怕也無法為嘉秬報仇雪恨了。我搖了搖頭:“姑姑說的這件事是要緊,卻不大圓滿。別忘了,從前文瀾閣的韓管事為此深受酷刑,生不如死。”

  芳馨不以為然:“他受酷刑與姑娘什麼干係?不是當年的掖庭屬右丞喬致奉陸皇后之密令做的麼?”

  聽聞“陸皇后之密令”幾個字,我抬眼一掃,目光一冷,口氣沉緩而不容置疑:“姑姑慎言!”

  芳馨頓時醒悟,忙低頭道:“奴婢失言。請姑娘恕罪。”

  我拂袖道:“進屋等李大人吧。”芳馨不敢多言,忙跟進來奉茶研墨。

  我畫了幾筆,正自思量,眼風一掃,見綠萼侍立在玉茗堂的門口。她上著淡黃色碧桃紋小襖,下著青白色輕紗裙,安靜婉轉如一枝臨水照影的美人蕉。我不禁多看了兩眼,向芳馨道:“綠萼穿這一身很好看。這樣嬌麗活潑的顏色,在她身上偏生這樣安靜。上個月去梨園看戲,仿佛她穿的也是這身。”

  芳馨笑道:“上一次是綠裙子,這次是青白裙子。”

  我笑道:“姑姑記得真清楚。”

  芳馨的眼中閃過一絲焦慮與憐憫:“姑娘還不知道這丫頭的心事……”

  我心中一奇,笑道:“什麼心事?”

  未待芳馨回答,便聽綠萼在門外朗聲道:“啟稟姑娘,李大人到了!”

  芳馨也顧不得再說,忙服侍我洗手。一時李瑞帶著一個小內監走了進來,長揖施禮。他看一眼書案上未完的美人圖,又見我手上還有殘存的墨跡,便笑道:“都說大人的美人畫得好,幾時下官能得一幅掛在家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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