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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斷她道:“不必說了,我已明白。”一抬眼,見芳馨愕然而尷尬的神情,才覺出自己的口氣有些生硬,於是和緩道,“姐姐過得好我就放心了,他們夫婦之間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芳馨的目光掠過我的臉,有種難以言說的意味,隨即低了頭訕訕道:“是。奴婢知道了。”

  我歉然一笑:“封姑娘做了女史,現下住進華陽公主的鹿鳴軒了麼?”

  芳馨忙道:“昨天就搬進了鹿鳴軒,今日正四處拜見。”

  我又道:“漱玉齋送了什麼賀禮?”

  芳馨道:“奴婢照姑娘的吩咐,送了些日常用得著的物事。是好東西,卻並不難得。”

  我頷首道:“那就好。封大人流放數年回京,不比從前那樣富貴了。禮物送得太貴或太賤,都怕她多心。倒是這樣平平常常的好。”

  芳馨笑道:“姑娘想得周到。”

  我笑道:“姑姑送禮去的時候,可見到封大人了麼?”

  芳馨笑道:“怎麼沒見?封大人還賞了奴婢吃點心喝茶呢。”

  我笑道:“封大人還是像從前那樣美麼?”

  芳馨若有所思,認真道:“封大人的容貌和從前沒有多少分別,只是神情不大一樣了。從前美則美矣,卻處處帶著精明,叫人瞧了厭煩。現在卻可稱得上氣度平和,溫潤如玉了。”

  我掩口一笑:“才見一面,便看出這麼多分別,可見真是不同了。”

  芳馨道:“封大人一定會來拜見姑娘的,姑娘見了,就知道奴婢所言不虛。”

  八年前我剛入選,封若水立刻帶禮物拜見我和錦素。我便是從那時起,領悟到前朝後宮對立嗣的迫切關注。史易珠出宮,封若水補選為周貴妃的長女義陽公主的侍讀。她雖如願以償入了宮,卻從不與我親近。咸平十四年,她和錦素、蘇燕燕三人一道被軟禁在景園霽清軒時,史易珠曾譏諷她“落子太偏,滿盤皆輸”。如今她又回來了,言猶在耳,恍如隔世。

  我微微一笑道:“‘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201]。當年她沒有做到,如今改了,自然氣度平和,溫潤如玉。”

  芳馨忍不住笑,手一抖,水濺濕了裙角和繡鞋:“姑娘還沒見到封大人,就什麼都知道了。”

  我起身接過她手中的瓢,慢慢將水傾入花圃。葉子衝去浮塵,在燈光下越發嬌翠明麗。嬌花承露,分外妖嬈。我的笑意像水聲一樣輕快:“若不是姑姑看得仔細,我也不敢胡亂去猜。”

  說話間,侍立在漱玉齋門口的小內監過來稟告,鹿鳴軒封女史齎禮拜見。芳馨笑道:“才說封大人,這就來了。”

  我忙帶著芳馨親自迎了出去。但見一位年輕女子立在紅綠相間的蜿蜒藤葉下,身著半舊的月白地緗色雛jú紋交領長衣。她自溶溶燈光中破影而出,美貌如昔,微笑莞爾。我一怔,恍然回到了咸平十三年春日的一天,封若水和錦素相約來長寧宮,邀我一道去前面接公主皇子放學。

  衣裳還是這身衣裳,只是不見了錦素。

  剎那間淚意洶湧而上,我稍稍平息,依舊情不自禁道:“封妹妹,你回來了。”

  封若水神色一動,雙眸蒙上一層薄霧,忙深深一拜:“下官封若水拜見朱大人。”

  我扶她起身,不覺又悲又喜:“數年不見,妹妹分毫未變。”

  封若水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微笑道:“玉機姐姐仿佛比從前瘦了些。”

  綠萼帶著兩個丫頭迎了出來,笑道:“二位大人請進屋說話,茶點都預備下了。”

  我和封若水攜手走進玉茗堂,分主賓坐定。封若水攬過身邊一枝插瓶的梔子花,輕輕一嗅,帶著兩分陶醉的笑意道:“從前在宮裡,就聽說昇平長公主居住的漱玉齋景致極好,只恨無緣一見。本以為今生無望,誰知竟又見了。”

  我微笑道:“今生無望?妹妹應該早知道自己會回京的。”

  封若水修長潔白的手指微微一顫,梔子花芯里的水順著花瓣滴落在她袖中。她不動聲色地從袖中取出一幅絲帕:“實不相瞞,妹妹早知會回京來,卻不敢望能再度進宮做侍讀。”

  這卻是實話。我亦有些感慨:“咸平十年的春天,我和妹妹一起入宮遴選,那時候華陽公主還未出生。時隔八年,卻是妹妹做了殿下的侍讀。”

  封若水叉手正色道:“皇恩浩蕩,封氏父女不敢忘恩。”說著神色一緩,深深地望著我,感激道,“自然,若無姐姐相助,也沒有我們父女的今日。”

  我忙道:“不敢當。”

  封若水道:“那一年母親和兄長被處死,父親與我被流放嶺南,可謂家破人亡。朝廷派人抄沒家產,連一個銅板都沒有留下。我和父親守著空屋子,只能當衣裳過活,更拿不出去嶺南的盤纏。”我心下憮然,封若水的臉上卻依舊帶著平和的笑容,輕輕撫著左臂淡黃色的雛jú花紋,“幸而姐姐派錢公公送來了救命的物事,我才能保住這唯一一身舊衣裳,我們父女去嶺南的路上,才沒吃什麼苦。”說著又稍稍扯起衣袖,露出左腕上殷紅如血的硃砂玉手串,“姐姐送來的金珠寶物,我都變賣了,只留了這串硃砂玉。”

  這硃砂玉手串本是封若水送給錦素,錦素來長寧宮探病時轉贈給我的。我雖從未戴過,見了卻覺親切,不禁伸手摸了一下:“這些寶物,本來就是妹妹的東西,不過在我這裡保存了幾年罷了。”

  封若水道:“既然是贈與姐姐的,便是姐姐的東西。我父女於窮途末路之際,蒙恩苟活,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說罷起身再拜,一抬眼已滿臉是淚。

  我慌忙扶起她道:“過去的事情又何必再提?”說著扶她坐穩,又笑道,“其實當年妹妹送給我的青金石,機緣巧合之下,竟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說罷轉頭吩咐綠萼去拿。

  不一時青金石墜裾拿來,封若水又驚又喜,顫抖著指尖試了好幾次才開了錦盒。青金石布滿金斑,藍盈盈如星光倒映在她的瞳仁里。她的手指懸在石上寸許處,像是害怕驚醒一個熟睡的嬰兒般遲遲不忍落下:“想不到此物竟有緣長伴姐姐左右。”

  這套青金石是我十六歲生辰那日,高暘搜羅來送給我的,是我珍藏至今的心愛之物。自從高暘迎娶了啟春,我便再也沒有戴過。我微笑道:“這套墜裾比妹妹先回宮,可見妹妹註定是要回來的。”

  封若水別過頭去,悄悄拭了淚水,這才向門外招招手。一個小丫頭走了進來,奉上一隻雕琢精美的小木盒。封若水親手打開,內中盛著兩隻銀杯,分別浮雕牡丹和玫瑰。封若水笑道:“這是嶺南道德慶的特產,旁的地方沒有。妹妹特地從嶺南帶回來的。本想托人帶進宮的,不想有機會親自贈與姐姐。”

  我不禁有些疑惑:“這是……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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