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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頭堆積如山,挨著牆角堆了一溜尚未讀過的奏疏。一個小內監正站在書案旁研磨硃砂,鮮紅的墨條上繪著金色的流雲,一團團歷歷分明,卻又相互拉扯著,直到徹底沉入暗褐色的眉紋端硯之中。噝噝聲響漸漸不聞,如活得太久的人已經不耐煩體味辰光的流逝。

  不多時,六個內官抬了三口樟木箱進來,兩口放在御書房,一口抬進了御書房後為我預備下的狹長小書房。四個內官開了箱子,搬出幾捧奏疏,依次堆在牆下。正呆看間,只聽身後皇帝的聲音道:“是不是太多了些?”

  我愕然:“什麼?”

  皇帝指一指牆下:“那些奏摺。”

  我嘆息道:“陛下有大半個月沒好好看奏摺了。”

  皇帝嘿的一聲:“你指責朕怠政。若說不出所以然來,朕要治你的訕謗君父之罪。”

  我連忙拜下,垂眸道:“這些奏摺一列五十本,是陛下一天所看的數目。這裡一共有二十二列,可見落下了二十二天的功夫。微臣從未在御書房中見過這樣堆積如山的奏疏。”

  皇帝大笑:“平身。朕險些忘了,你破案的功夫不遜於施哲和鄭新。只是你的書房也堆滿了奏章,你看了麼?”我搖了搖頭。皇帝又道:“朕命你每天至少讀五十封,只能多不能少。讀完之後擬一篇概要,有精妙之處,也要摘抄呈覽。”

  我盈盈拜下:“微臣遵旨。”

  小簡在一旁賠笑道:“陛下,朱大人的身子才好不久,一日之中看那麼多,恐身子吃不消。”

  皇帝笑道:“朱大人與朕‘黽勉同心’。勤勞王事,何可言乏?”

  “黽勉同心”本用以形容夫婦同心。他這樣說,倒教我不知怎麼回答了。我只得也用《谷風》中的一句答道:“‘行道遲遲,中心有違’[136],微臣惶恐。”

  皇帝笑著揮一揮手,小簡便立刻帶領眾人退了下去。忽聽皇帝又道:“一會兒若是穎妃來,就請她進來,旁人一概不見。”小簡躬身應了。

  皇帝身著墨綠色長袍,只以青幘覆髻,一副家常閒適的模樣。他自在書案後坐了,端起茶道:“華陽送給你的畫像朕也看了,足有七八分像。連如意館的畫師都說,小小年紀能畫成這樣,甚是不易。”

  我微笑道:“公主殿下聰慧過人,繪畫小技,自是難不倒。”

  皇帝道:“朕准她學習繪畫,原本只是為了讓她不耽於母喪。她專心起來,能少些傷心,朕也能安心。”

  我含一絲欽羨孺慕的笑意道:“陛下慈父心懷。”

  皇帝隨意拿了一本奏摺出來,圈點了幾下,頭也不抬地道:“前幾天施哲和鄭新來和朕說,宮女柴氏的二百兩紙鈔是後將軍府所買,怎奈柴氏無論如何也不肯招,只得拿了陸府的管家去問。這才知道,陸家的小公子喜愛結交身負絕技的遊俠隱逸,李九兒和柴氏便是其中兩個,送她們紙鈔原本只是稍稍資助,想不到她們竟敢行刺,實在是膽大包天。”

  我垂目看著鞋尖上淡紫色的丁香花,澹然一笑。施哲能查到此處,已比我想像中來得深入。雖不是陸府指使李九兒行刺,但也暗示李九兒乃是為了陸府而行刺我,已算功德圓滿:“陸府深沐皇恩,想來不會知法犯法,還請陛下明察。”

  皇帝淡淡道:“張敖因貫高而降爵,霍氏因霍顯而族滅。[137]何況陸府從前的總管張武還曾勾結河盜害死了你父親。如此種種,難道就不問了麼?”

  我恭敬道:“一切但憑聖裁,微臣不敢置喙。”

  皇帝道:“朕想聽聽你是怎麼想的。”

  第三十四章 雙飛鴻鵠

  心頭有冰冷的恨意,我在袖中攥了攥拳,緩緩吸一口氣道:“微臣以為春秋之義,疑罪從無,唯恐失人也。陛下用心西北,正是用人之際。陸將軍國之爪牙,多有良謨,正堪大用。微臣豈可為一己之私而怪怨陸將軍,使廷尉典法不公?更不敢思效張敖霍光之事。”

  皇帝擱筆嘆道:“然而行刺之事,你受驚不小,若不徹查,只怕對你不公。”

  我的笑意轉而柔和:“以國事為先,才是大‘公’。”

  皇帝微笑道:“好。你放心,你在朕的身邊,再沒人敢傷你。”

  心中竟也恢復了一絲暖意,畢竟整個宮裡,除了他,還有誰能給我這樣的承諾?唯有帝王權勢,才是最堅實的屏障。我起身拜謝,復又問道:“不知那位搭救微臣的英雄,可尋到了麼?周貴妃有消息麼?”

  皇帝搖頭道:“不但貴妃沒有尋到,那位英雄也全無音信。”他微微嘆息,“不過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既不願露面,也不必勉強。她的弟子既肯救你,也許你們將來能相見也說不定。”

  想著那人鎮定如山、輕靈似鳥、倏忽而來、瞬忽而去的氣勢,不覺心生嚮往。就這樣呆了片刻,不覺地嘆了口氣。只聽皇帝道:“好端端的,為何嘆氣?”

  我如實道:“微臣是想起那位英雄的丰姿,恨無緣相識,更不能報答他的救命之恩,所以嘆氣。”

  皇帝笑道:“朕倒很羨慕他。能這樣來去自如、閒雲野鶴地過日子,朕就不如他多了。”說著重新拿過一封奏摺,目光掃過,提筆圈點了兩下。然而硯中的硃砂墨卻有些幹了,那鮮紅的圈有一處便如裂帛的殘絲一樣張牙舞爪。

  我起身走到御案旁,正要拿起墨條和硯滴,卻聽皇帝頭也不抬地道:“不必。讓小簡來。”

  我淡淡一笑,縮了手道:“是。微臣去喚簡公公進來。”剛剛邁下書案,便聽小簡在門外朗聲道:“啟稟陛下,穎妃娘娘候見。”

  皇帝看了我一眼,我朗聲道:“宣。”

  小簡引著穎妃走了進來。但見穎妃身著胡粉色的廣袖交領長衣,淡淡緋色縈繞周身,如透亮到極致的桃花,秀麗嫻雅卻光彩照人。彼此見過禮,穎妃笑道:“朱大人也在這裡。只因連日事忙,沒個喘氣的時候,便沒有親自去漱玉齋看望大人,萬望大人不要怪罪才好。”

  我笑道:“穎妃娘娘日理萬機,玉機怎敢以區區微恙勞動玉趾?”

  穎妃的目中儘是關切的神色:“大人好了,本宮就放心了。”

  皇帝命小簡研墨,自己走了下來,笑道:“愛妃來了定乾宮怎麼只管問漱玉齋的事情?”

  穎妃薄施脂粉,淡掃娥眉,一張俏臉上滿是精幹與矜持。她淡淡一笑,欠身道:“臣妾許久沒有見到朱大人了,一時失態,請陛下恕罪。臣妾今日求見,是稟告少府發鈔之事。”

  我忙道:“既是國事,微臣不便與聞,微臣告退。”

  穎妃掩口一笑。皇帝道:“以後這裡的奏摺隨便你讀,還說國事不便與聞麼?”又向穎妃道,“你說吧。”

  穎妃肅容道:“自咸平十七年整一年,內府發鈔五十五萬八千七十五兩白銀,其中京畿道買五萬三千二百七十五兩,秦漢道二萬三千四百六十五兩,河東道八萬一千六百四十五兩,河北道六萬一千四百九十一兩,燕遼道七千九百〇一兩,淮南道五萬六千二百四十八兩,浙福道八萬五千四百三十二兩,江南道十萬三千七百五十五兩,荊湖道四萬一千五百九十七兩,成都道六萬三千六百八十三兩,廣南道三萬二千八百五十八兩。兌付一十八萬九千八百五十七萬兩,其中秦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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