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掏出帕子為她擦汗拭淚,感激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銀杏正要說話,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她順手搶過我手中的帕子,尚未捂住口鼻,便噴出一線血痰,噗的粘在我的裙子上。我大駭,不知所措地站起身來。秋蘭轉身坐在我坐過的地方,輕輕撫著她的背,一面泣道:“銀杏傷了肺,不能多說話,請大人恕罪。”

  我嘆道:“我與銀杏姑娘不過一面之緣,卻受如此大恩。請受玉機一拜。”說罷深深拜下。

  秋蘭忙扶起我:“奴婢們當不起。銀杏只是知恩圖報罷了。”

  綠萼道:“知恩圖報?”

  秋蘭道:“姑娘不知道麼?朱大人在掖庭屬時,對奴婢們頗為照料。當時銀杏病得不輕,若不是朱大人求情,掖庭令如何肯給奴婢們熱湯熱水?銀杏恐怕早就病死了。”

  我搖頭道:“銀杏姑娘當時不過略感風寒,即便沒有我,李大人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秋蘭道:“這些對兩位大人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對於咱們這些命如糙芥的奴婢來說,卻是救苦救命的。銀杏常對奴婢說,定要報答大人。今日銀杏聽說大人要來景靈宮,便想著要來給大人磕頭。想不到竟遇見這樣的事情,也算償了心愿。”

  我注視片刻,秋蘭似被星火灼了一下,連忙垂下眼皮。我問道:“銀杏姑娘都傷成這樣了,怎麼也不尋一個好一點的屋子來養傷?”

  秋蘭忙道:“這已是最好的屋子了,是宮裡的老姑姑住的。”

  我嘆道:“我會和內阜院說,給你們換個好些的地方當差。”

  忽聽銀杏一字一字道:“大人……奴婢……”她一急,又咳了幾聲,痛得流淚不止。窗外有衛尉的聲音喚道:“大人?”

  綠萼應道:“無事。”

  我重新坐在她身邊,卻不忍看她:“你慢點說……”

  銀杏忍著劇痛,顫聲道:“奴婢……想跟著……服侍大人……”她骨瘦的右手攀著我的左臂,顫抖不已,期盼的雙眼陡然亮了起來,如映在窗紙上的畫戟之端和銀盔之紋,凝滯而尖銳、曲折而柔弱。

  心中微沉:“銀杏姑娘若有此心,我求之不得。只是此事非我一人所能定奪,這要看穎妃娘娘的旨意。我會盡力一試的。”

  銀杏聽見“穎妃”二字,目光頓時多了幾許cháo濕之意,她右手一緊:“大人……”說著奮力仰起頭,似有哀求之意。

  我扶她躺好:“你安心養病,等著我的好消息。”

  門外衛尉又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請速速回宮。”

  我起身道:“這就來。”說罷吩咐綠萼留下一些銀兩,又對秋蘭道,“請姑姑好生照料銀杏姑娘,我會派人來看你們的。”侍衛自外推開門,陽光照了進來,銀杏又將雙眼埋了起來。秋蘭將我送了出來,行禮作別。

  第二十八章 我誠詐也

  一出門,春寒撲面而來。綠萼忙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我身上,又握了握我的手道:“姑娘向來最怕冷的,倒把衣裳給了別人。”

  我嘆道:“這些宮女也真是可憐。”

  綠萼道:“這也沒什麼。本來景靈宮就是打發老人和罪人的地方,自然不能和內宮相比。”她回頭望了一眼,見侍衛緊緊跟著,便欲言又止,上了車才輕聲道,“奴婢有一事不明。姑娘和穎妃娘娘交好,若說一聲,銀杏要調入內宮,易如反掌,姑娘為什麼支吾著她?瞧她當時的神情,失望得快要死過去了。”

  車一動,兩枚白玉珠耳墜子突突地打在腮邊,像是兩顆心交替著上下亂蹦。我頭腦一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綠萼關切道:“姑娘的心病又發作了麼?”說著往身邊的荷包中找藥丸。

  我揚眸,淡淡一笑道:“你以為是為什麼?”

  綠萼呆呆地看著我,搖了搖頭道:“奴婢有一個計較,只是不敢說。”

  我接過藥丸,慢慢地嚼著。滿口的清苦,沉入心底,如滴水歸於東海、細壤落於泰山,早已尋不著蹤跡:“你跟著我這麼多年,有什麼沒說過的?只管說好了。”

  綠萼垂頭道:“奴婢怕說了,惹姑娘生氣。說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笑道:“你沒有度過,怎知是君子之腹還是小人之腹?”

  綠萼道:“姑娘若不怪罪,那奴婢就說了。嗯……天下誰人不愛惜自己的性命。這位銀杏姑娘,不過和姑娘一面之緣,卻捨命相救。奴婢以為,有些不尋常。”

  我倚著板壁道:“你以為她用心不正?”

  綠萼沉吟道:“這……奴婢也不敢說。只是才剛聽姑娘的意思,姑娘在掖庭獄雖然照料過她,但也談不上是救命之恩,想必她自己也清楚。說心裡話,若換了奴婢……可捨不得這條小命。還有……”說著抬眼看我的神色。

  我笑道:“還有什麼?”

  綠萼道:“還有……她好像心急得很,一心想進內宮服侍姑娘。若沒有行刺之事,她巴巴地來給姑娘磕頭,會不會還求這件事呢?姑娘沒有輕易應允她,是對的。”

  我合目道:“難得有這樣的機緣,若是我,我也心急。不過……”我微微一笑,闃然睜目,“凡事能從正反兩面想,說明你有長進了。甚好。”

  綠萼掩口笑道:“奴婢隨姑娘久了,眼力自然會比從前好些。”

  我捻著衣帶,淡淡道:“漢哀帝時,傅太后貴盛,王莽身為王太后的親侄兒,只得閉門自守。他的兒子王獲殺了一個奴婢,王莽嚴厲地斥責他,命令他自盡。”

  綠萼倒吸一口涼氣,道:“他竟不心疼自己的兒子麼!”

  我又道:“後來王莽隔絕平帝的母家衛氏,他的兒子王宇深恐平帝日後怪責,知王莽不可諫,便深夜持血潑王莽之門,托以鬼神之言,豈知被門吏發現。王莽全然不念父子之情,將王宇送獄,王宇飲藥自盡。王宇的妻子有妊,也投入獄中,產子後殺死。”

  綠萼瞪大了眼睛,我笑嘆:“還有呢。王莽兄長早死,王莽撫養孤侄王光,視若親子,當時之人無不稱讚。後來王光犯事,王莽切責。王光之母便道:‘你自視比獲、宇如何?’王光不能答,於是母子自盡。”

  綠萼道:“王莽的心可真狠。”

  我哧地一笑:“狠?當時人都稱讚他‘居周公之位,輔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誅,不以親親害尊尊’[101]呢。若非如此,如何成了安漢公,成了宰衡,又成了天子?”

  綠萼道:“就沒人識破他麼?”

  我笑道:“自是有的。當時在長安學經的逢萌聽聞此事,便說:‘三綱絕矣,不去,禍將及人。’[102]於是掛冠而去。”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