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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暘道:“正有此意。”又向我道,“朱大人今番受驚不小,還請早些回宮,免得再生枝節。”說罷一揖,轉身去了。只見雪白的冠帶在他腦後飄起,我心念一動,恍然道:“我想起來了!”

  高暘迴轉過身。啟春道:“什麼?”

  我指著屍體的頭道:“這個人並不是被暗器穿心而死的。在那以前,已經有一枚暗器打中了她的後腦,那時她的神情就已經變了。我猜,她那時已經人事不知了。那枚穿心的暗器,只是那人怕她沒死,所以補上了一枚。”

  啟春道:“這樣說也有理。我父親曾說過,人腦後有一處,若被刺中或是被彈子打中,便立時失覺,哪怕還有心跳,也是回天乏術。這兩枚暗器接連而發,定是他左右手各扣一枚,分襲頭和心。只要中了一枚,便是立時斃命。此人隔著這麼遠,卻能認得這麼清楚,他的功夫當真可驚可怖。”

  我頓時想起當年周淵捉拿奚檜去汴城府的事,雖然周淵已經離宮大半年,皇帝說起她依舊充滿嚮往之情,“學武之人,對人身五臟六腑、四肢關節甚為了解,遠勝常人。有此手段,並不出奇。”

  念及於此,我訥訥道:“莫非是她?”轉念一想,天下學武之人也甚多,高手也未必只有她一個。

  啟春道:“誰?”

  我心裡越發糊塗起來:“周貴妃?”

  高暘道:“絕不是周貴妃。我瞧得清楚,那人是個男子,只是倉促之間看不清楚年紀。”

  啟春道:“要知道是不是和周貴妃有關,妹妹回宮去問一問昱妃便知道了。”說罷攜起我的手道,“咱們有話出去說,守著屍體做什麼?”

  景靈殿外一個僧人都沒有了,女人們也不知去向,廊下站滿了披甲的侍衛。高暘囑咐了啟春兩句,這才告辭。言談間頗有眷眷恩愛之意味,然而啟春卻是淡淡不言。我倆問了銀杏的所在,正要一起去看,卻見信王妃的親信姑姑走了過來,向啟春行了一禮:“王妃聽說朱大人被刺,少夫人又在景靈殿,正在那邊屋裡著急,少夫人快回去吧。”

  啟春嘆了口氣,向我道:“本來我聽說你今天出宮,想著時辰差不多了,來和你說兩句話,誰知剛進來,就遇上這等事。王妃還在等我,恐怕不能與妹妹多說了。”

  我忙道:“想必王妃掛心得很,姐姐快去吧。代我向王妃請安。”

  那姑姑看了看我,忙補上一禮:“王妃聽聞朱大人安然無恙,甚是欣慰,直念佛呢。”

  我還禮道:“多謝王妃關懷。”

  待啟春走出十幾步遠,我這才發現她的素袍下不知何時已沾了血跡,彎彎曲曲、細細窄窄的一條,綁縛著她的腳步,竟遲緩而凝重起來。不知怎的,我忽而不安起來,脫口喚道:“啟姐姐。”一面追了上去。

  啟春停步,轉身望著我。我眼睛一熱,卻語塞了,好一會兒才道:“姐姐的恩情,妹妹永生難忘。”

  啟春淡淡一笑道:“扶危救難,是我們學武之人的本分。今日不論是誰罹遭此難,若被我碰見了,也不能放過的。可恨我還是來遲了一步,不然那小姑娘可以不必受傷。妹妹若總是提起,倒教我慚愧了。”

  我甚是感動:“‘虎生而文炳,鳳生而五色,豈以五采自飾畫哉?天性自然也。’[99]姐姐本性仗義,與學武何干?”

  啟春笑道:“我便是天性仗義,沒有武功護身也不敢上來。”

  心中有一種莫名的驚恐和悲哀,我忍不住泣道:“姐姐……”

  啟春掏出帕子塞在我的手中道:“剛才在鬼門關上打個轉,也沒見你哭。這會兒倒哭了。”

  我拭淚:“姐姐就當我是後怕好了。”

  啟春寧和一笑:“不錯,呆的人總是當時不怕,過後才怕。”說著拉一拉我的手道,“我該走了,改日再進宮去瞧你。”

  我和淚一笑,頓時釋然。我和啟春相識於少年時,一見如故,素無芥蒂。然而前人有言:“交道之難,未易言也。世稱管、鮑,次則王、貢。張、陳凶其終,蕭、朱隙其末,故知全之者鮮矣。”[100]

  既“未易言”,又何須多言!

  銀杏被送到景靈宮西北角的一個小院落中,送我出宮的衛尉帶著四名衛士將我送到門口。那衛尉道:“今日之事兇險萬分,恐怕還有別的刺客潛伏在景靈宮。還請大人不要逗留太久,早些回宮為上。”

  我欠身道:“將軍放心,我一會兒就出來。裡面都是女子,恐將軍進去不便,還請在此處稍待。”

  天氣有些乾冷,那衛尉卻出了一頭冷汗,拱一拱手道:“這……卑職還是隨大人進去,候在房門外比較妥當。否則若再有差池,陛下怪罪下來,卑職吃罪不起。”

  綠萼面色蒼白,側身看了看院中進進出出的宮女,輕聲道:“裡面人多,咱們又都不認得……”

  我嘆了一口氣道:“好。”

  那衛尉忙道:“請大人稍待,待卑職將閒雜人等都驅趕出來。”說罷一揮手,兩名衛士疾步走進院子,其中一人朗聲道:“朱大人到!不相干的人速速迴避。”眾女斂聲屏氣,魚貫而出。另外兩名衛士持戟並列於我和綠萼前面,直到院落已空,這才讓開。

  這間小小的院落當是宮女們居住的地方,院中有一口青石小井,軲轆還在轉,井底傳來空桶落水的聲音。那衛尉伸手攔住我,命衛士上前查看。侍衛伸頭看了半晌,道:“是一隻水桶。”

  那衛尉鬆一口氣道:“細細查看每一間屋子。”四人將院中的房間的門窗一一推開,每間空房都看了一遍,連銀杏所在的房間都沒有放過。暗沉的小屋中,銀杏側臥著,將腦袋埋在一床破絮之中,瑟瑟發抖。曾和她一道關在掖庭獄的宮人秋蘭垂頭坐在一旁。侍衛向衛尉稟告院中並無異樣,衛尉這才放我進屋。

  一進門,我便命綠萼關上門窗。秋蘭起身行禮:“奴婢秋蘭拜見朱大人,大人萬福。”

  我忙道:“快起來。銀杏姑娘如何了?”

  秋蘭布裙荊釵,一頭灰黃色的長髮糙糙挽在腦後,斷裂的髮絲胡亂支棱著,臉上還有灰漬。她噙著淚道:“回大人的話,銀杏的肺被刺傷了,流了很多血。”

  這是一件很小的屋子,只容得下一張木榻、兩隻低矮的竹櫃和半邊靠窗的小桌,一應日用什物都陳舊不堪。銀杏將自己埋在一張又髒又破的薄被中,如枯萎破碎的黃葉下一隻在寂寞寒夜中苦苦求生的秋蟲,虛弱得連哀鳴都發不出來。我切齒流淚,上前緩緩揭開被子。銀杏赤裸的半邊肩背,包紮得嚴嚴實實,傷口處還在滲血。她一見了我,便直起身子,露出欣喜的目光。一吸氣,頓時痛得面色慘白,額頭冷汗如珠。我按住她道:“好好躺著,別起來。”說罷解下斗篷,覆在她的肩頭。她撫摸著又厚又密的風毛,感動得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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