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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樞吐了吐舌尖:“幸而我沒有告訴過他。”說著又有些後怕,“他真的這樣厲害?我從沒見過他和誰發過脾氣。”

  我微笑道:“一國之君,總要有些氣量,要喜怒不形於色。”

  玉樞抱臂道:“話是好話,聽上去卻冷颼颼的。”

  我淡淡道:“不是我危言聳聽,現成的人和事在那裡擺著呢。”

  玉樞嘆道:“也是。自從皇后獲罪,宮裡流言四起。說皇后不但害死了皇太子和義陽、青陽兩位公主,還連累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平陽公主。宮裡的妃嬪女御,死的死,廢的廢,走的走,都是皇后在背後生事。還有,聽聞當年有一個女御有孕,皇后也不管她有罪沒罪,就下令杖死了。還有一位靜嬪,在掖庭屬待審,不知怎的便失了孩子,都說是皇后暗中使壞。如此種種,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哧的一笑:“一派胡言。姐姐知道什麼是‘帝者為善,則天下之善咸歸焉;其不善,則天下之惡亦萃焉’[93]麼?”玉樞搖了搖頭。我又道:“姐姐聽過‘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94]麼?”

  玉樞道:“這是《論語》裡面的話,小時候聽夫子說過。他們說的,竟都是錯的麼?”

  我嘆息道:“皇后之事,便是‘紂之不善’了。”

  玉樞道:“我瞧著皇后也不是這樣兇狠的人,不然這幾十位女御,如何容得下?母儀天下,當真不易。”說著竟有些出神,“也不知下一位皇后還能不能這樣寬和了。”

  我微微一笑,問道:“姐姐想做皇后麼?”

  第二十六章 非常之人

  玉樞左右一望,伸手掩住我的唇,瞪大了雙眼道:“胡說什麼?!才剛是你自己說的,說話要謹慎小心,就這樣口沒遮攔的了!”

  她的指尖自溫而涼,欲望的熱度在秋葉般的顫抖中迅速消散。我握住她的指尖,微笑道:“這裡只有我們兩個,怕什麼?”

  玉樞微微嘆息,想了想,甚覺無望:“我也不知道。即使我想,恐怕也輪不到我。現放著昱妃妹妹,出身高貴,又是周貴妃的弟子,三皇子年長,又深受陛下器重。我不過是歌姬出身……”

  我笑道:“出身低些也沒什麼。歌姬出身做了皇后的不是沒有。”

  玉樞道:“我知道你說的是漢武帝的皇后衛子夫。”

  我接口道:“還有漢成帝的皇后趙飛燕,乃是舞姬出身。魏武帝曹操的皇后卞氏,也是樂倡之後。”

  玉樞道:“她們是如何做上皇后的?”

  我屈一指道:“衛子夫本是平陽公主府的謳者,入宮十年,生三女一子。兒子劉據是漢武帝的長子,封為太子。衛子夫的弟弟衛青和外甥霍去病抗擊匈奴,戰功赫赫,深得武帝賞識。當時有歌曰: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玉樞搖頭道:“她有好兄弟好兒子,我比不了。”

  我又屈一指:“趙飛燕原是陽阿公主家的舞姬,入宮後深得漢成帝寵愛,封為皇后。後平帝即位,封為太后,哀帝即位,廢為庶人,後自殺。”

  玉樞道:“聽說她很壞,我不要比她。”

  我又屈一指:“魏武卞皇后出身倡樂,曹操在譙縣時,娶回家做妾,後帶入洛陽。當時曹操避董卓之亂,微服逃出洛陽。袁術傳來凶信,府中人心動搖,皆欲還家,卞皇后道:‘曹君吉凶未可知,今日還家,明日若在,何面目復相見也?正使禍至,共死何苦!’眾人這才留了下來。曹操原配丁夫人被廢,卞夫人扶了正。她不念舊惡,饋遺私迎,延之上座,如舊日禮。兒子曹丕被封為魏王太子,眾人討賞時,卞皇后道:‘王自以丕年大,故用為嗣,我但當以免無教導之過為幸耳,亦何為當重賜遺乎!’曹操聽聞,贊之‘怒不變容,喜不失節,故是最為難’。卞皇后一生勤儉,約束外戚。生曹丕、曹彰、曹植、曹熊四子。”[95]

  玉樞道:“她以德服人,又有長子,我比不得。”

  我笑道:“姐姐也有能幹的兄弟、聰明的兒子,怎麼就比不得她們?”

  玉樞認真道:“兄弟年少,未有尺寸之功,晅兒也不是長子。況且……”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從前我不覺得怎樣,自你剛才這麼一說,我也有些怕了。這宮裡看起來一團和氣,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獲罪。我這個人是最傻最懶的,他心思又深,做嬪妃還可省心,若存了別的心思,只怕還沒怎樣,自己就要被累死了。不說別的,就說前些日子母親進宮來守喪,見不著你。我說你在漱玉齋養病,被母親三問兩問的,問出許多破綻。還是穎妃派人來應付過去了——我就是這麼笨,別人教我說,我都說不好。記得從前夫子說過一句什麼話,什麼據啊困的,意思是說智小德薄,進退不當,就會身敗名裂。”

  我微微一笑道:“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96]”。

  玉樞笑道:“還是你記性好。”

  我笑道:“若都像你這樣圖省事,天下就安寧了。”

  玉樞搖了搖頭,正色道:“我知道自己笨,也不像你這樣有耐心,所以爭不了什麼。只要他待我有一些真心,待晅兒和真陽好,這一輩子,我便滿足了。可是,如果天下人都像我這樣,又笨又膽小,到了為民請命、救民水火的時候,誰又會站出來?這個天下,總是痴傻不悟的人多,爭奪擔當的人少。你說是不是?”

  我甚是訝異,又覺慚愧。我試探她,以三位皇后的生平警醒她,以打消她想做皇后的念頭,不料她竟如此自知而坦誠。相比之下,她是水中的皎皎明月,我不過是窺伺在旁的一隻聒噪的癩頭蟆。我愧赧一笑:“是。姐姐高見。”

  玉樞笑道:“難得你服我,我要一輩子記著。”

  我笑道:“你是姐姐,我不敢不服。”

  玉樞道:“我只當你只和昱妃、穎妃、世子王妃她們說得來,早不待見我這沒見識沒能耐的姐姐了。若不然,怎麼三年都不進宮看我?”說到最後,眼圈兒竟紅了。

  我拉住她的手,歉然道:“是我慮事不周,姐姐就別惱了。”

  玉樞哼了一聲:“我怎麼能不惱?我心心念念地想去瞧你,你卻和穎妃談得忘乎所以,竟不准我去。若不是看你在掖庭獄裡待了這麼些日子,定要打你幾下才安心。”

  我起身行禮道:“好姐姐,好娘娘,就饒了我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玉樞掩口笑道:“不過穎妃一向忙碌,她竟肯主動去探望你,可見你很得她的心。你們都說些什麼?”

  我笑道:“不過是說,她不得寵,日子過得寂寞,很羨慕姐姐。”

  玉樞不服氣,不覺提高了聲調:“胡說!陛下這樣器重她,委以大權,後宮的、少府的,連朝政之事都要和她商議,這叫不得寵?似我這等無權無勢的,不是要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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