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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馨驚懼不已,頓時跪坐在地:“倘若姑娘一時心軟……”

  我冷哼一聲,不屑道:“長公主一世的清白和皇后一時的安心究竟哪個要緊,我還不至於分不清楚。況且……我不過是實話實說。”

  芳馨道:“陛下終究還是不相信姑娘。”

  我微微一笑道:“姑姑,倘若你是他,你會如何行事?”

  芳馨想了想,恍然道:“既已無法驗證,便聽一聽也並無壞處。自然是要聽的。”頓了一頓,眉心略寬,“陛下既然聽過,就不會責怪姑娘了,這又是壞事中的好事啊。”

  夜深了,人卻互相驚擾。雲板聲越發尖利,將連日來所有的莊嚴歡樂一一刺破,又將所有的陰謀假象統統擊碎。我揉一揉紅腫的額頭,甚是灰心疲憊:“有姐姐在,大約我不會死。最好把我免官逐出宮去,也就能過些太平日子。”

  芳馨起身為我揉著額角,柔聲道:“姑娘若真的出宮,奴婢還是為姑娘守著屋子,守著婉妃娘娘。”

  胸中有妥帖的暖意,像她的溫熱的手心按在我的額角上。我合目感激道:“多謝姑姑。”

  忽聽外間哭聲如山嶽墳起,又如巨浪洶湧。芳馨道:“定是御駕親臨!”於是我忙卸下釵環,脫下杏色長襖,將斗篷反披在身,露出雪白的素帛里子,這才和芳馨出了西暖閣。

  椒房殿裡黑壓壓跪滿了人,我挨著邊擠了過去。芳馨把角落裡的花架子搬開,我才有地方跪下。剛剛埋下頭,便聽見一群人走進了椒房殿。穆仙帶領眾人跪迎,伏地痛哭不止。皇帝沒有說話,腳步聲逕往皇后的寢殿去了。

  哭聲變成了壓抑的啜泣,甚至有一瞬是停止的,整個椒房殿靜得就像我今夜初來時一樣,亟待一種情緒填滿。果然,皇帝悲慟欲絕的呼喚聲穿過層層隔扇與屏風傳了過來,接著大放悲聲。眾人這才放下心,復又大哭起來。

  皇帝哭了好一會兒,才回到椒房殿,在雕花鳳椅上坐定,卻遲遲說不出話來。小簡忙命人上茶,又向穆仙道:“無乾的人等都叫他們退下去吧。”穆仙起身使個眼色,除了貼身服侍皇后的兩個宮人和尚未離去的太醫還留在殿中,其餘人等都退了個乾淨。我和芳馨一身素衣如雪,伏在角落裡不敢抬頭。直到聽見玉樞和穎妃低聲哭泣的聲音,心中稍稍安定。

  忽聽皇帝向我們道:“那邊跪的是誰?上前來。”

  我起身向前,重新跪在他的腳下,伏地答道:“漱玉齋女錄朱氏參見聖上。”

  皇帝道了平身,復又奇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恭敬道:“皇后娘娘召微臣來椒房殿陪伴華陽公主。”

  皇帝嗯了一聲,便不理會我,只問穆仙道:“皇后是幾時去的?臨去時可有什麼話麼?”

  穆仙泣道:“啟稟陛下,皇后娘娘是亥時一刻崩的。娘娘臨去前說:忝位中宮,鮮有裨益,尸位素餐,謬荷皇恩。惟願國運昌隆,社稷清寧,太后安康長壽,陛下子嗣繁盛。朝廷思賢舉直,百姓安居樂業。請陛下勿以夫妻之情為念,萬不可太過悲傷,一切以國事為重,以太后為重。於己,雖有遺恨,卻無愧悔。”

  皇后臨死之前的真言,自然不能說給皇帝聽。“尸位素餐,謬荷皇恩”“雖有遺恨,卻無愧悔”聽起來甚是矛盾,卻也最令人動容。如果一個人至死都不放棄證明自己的清白,因著死亡,因著同情,也會得到幾份信任的吧。何況,她在世時他雖有疑心,卻從未阻攔她尋找旁人的罪證,更未曾廢后。少年夫妻,相伴多年,即便失寵,也有幾分真切的哀慟。

  死,像雨夜的燭光,照見陰暗cháo濕處許多的美好。又像箕帚,掃除雜亂的情緒,歸攏收藏拋棄。更像一劑補心丹,將剜除了糜爛臭胔的心,用鮮美馨香的血肉補齊。

  我有些害怕,也覺出荒唐可笑,有些鄙夷,也不由自主地感動。

  皇帝又問太醫道:“你看過皇后,可有什麼不尋常之處麼?”

  太醫道:“啟稟陛下,皇后病重之人,本該服了藥早些歇息,卻不知為何,突然動了大氣,以至肝氣結郁,一時不能紓解,這才……”

  皇帝冷冷向穆仙道:“動了大氣?這是怎麼回事?”

  穆仙道:“啟稟陛下,皇后娘娘因想念朱大人,特意請朱大人入寢殿說話。娘娘命奴婢等出來,說不得吩咐不能進去,奴婢只得在寢殿外等著。娘娘與大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奴婢們忽然聽見有物事砸碎的聲音,這才不管不顧地進去查看。卻見娘娘用左手指著朱大人,臉上滿是憤恨之情,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不久便咽氣了。奴婢猜想,大約是朱大人對娘娘言語不敬,惹惱了娘娘。”

  皇帝問我:“穆仙可有說錯?”

  我垂首道:“穆仙姑姑所言,句句屬實。”

  皇帝道:“那你承認你對皇后不敬?”

  我嘆道:“微臣無禮,實是罪該萬死。”

  忽見玉樞提著杏色長裙從皇帝身後疾步而下,懇求道:“陛下您忘記了麼?您從前常說妹妹是後宮之中最有禮的。她才回宮,奉命陪伴華陽公主,怎會無故對皇后娘娘不敬?請陛下聽妹妹申辯。”說罷又推我道,“你快說,皇后娘娘究竟和你說了什麼?”

  我低頭不語,只是拭淚。皇帝道:“朕准你申辯。”

  我低低道:“啟稟陛下,娘娘問了微臣幾件舊年的往事,微臣應答不善,方才觸怒娘娘。”

  “往事?”皇帝長嘆一聲,“朕也知道她有些事放不下,竟還是來問你了。”

  玉樞恍然大悟,嗵的一聲跪在皇帝膝下,焦急道:“陛下,皇后娘娘定是拿從前問過臣妾的話,又問妹妹。臣妾無知,幾番觸怒皇后娘娘,皆因聖德寬宥,沒有追責。如今妹妹也是如此,求陛下也像待臣妾一樣,饒恕妹妹吧。”

  穎妃亦跪下求情:“事出有因,請陛下饒恕朱大人。”

  皇帝向太醫道:“太醫怎麼說?”

  那太醫舉袖擦了擦汗,哆嗦著雙唇道:“皇后娘娘病勢不可逆轉,若將息及時,可稍延一兩日。”

  皇帝道:“一兩日?”

  那太醫道:“正是。依微臣推測,皇后娘娘既有心結,必是想在大限來臨前,了結此事,這才怒火攻心,耗盡了元氣。”

  皇帝向穆仙道:“你明知皇后已經不好,為什麼不勸著?你不但不勸著,還躲了出去!皇后救治不及,這全是你的過錯!”

  穆仙叩頭道:“奴婢罪該萬死。”

  皇帝冷冷道:“你自幼服侍皇后,她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她。賜毒酒殉葬。”

  穆仙安然無懼,伏地道:“奴婢叩謝聖恩。”

  皇帝又向我道:“雖說皇后心結不解,可是你應對不善,罪責難逃。”轉頭向小內監道,“告訴掖庭屬,朱氏免官,入掖庭獄省罪,非赦不得放出。”我亦跪地謝恩。玉樞焦痛不已,頓時哭出聲來,她膝行上前,抱住皇帝的小腿泣道:“求陛下饒了妹妹吧。妹妹身子不好,怎麼能在掖庭獄吃苦?這不是要了她的性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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