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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道:“華陽剛強,她既不說,就由她去吧。”

  我迅速擦乾了眼淚:“微臣有罪。微臣當早些送華陽公主回宮才是。”

  皇后微笑道:“無妨。本宮聽說,華陽和你談得很投契。這孩子難得和什麼人好,今後還望朱大人能多多陪伴華陽。”

  我垂首道:“微臣遵旨。”

  皇后轉頭向穆仙道:“你出去候著,不得本宮的吩咐,不必進來。”

  穆仙拿了兩個靠枕支撐住皇后的身體,看也不看我,便起身退了兩步,一揮手,所有的宮人都退了出去。一時只剩了我和她,這才覺得寢殿太亮了些,白茫茫的像烈日下的荒漠。我的背後出了一片細汗。皇后特意命人將帳幔高高挽起,又在床塌邊立了兩盞燈。燈光微黃,照出她浮腫的病容,有一種奇異難言的光彩。我心中一沉,說不清是喜是憂。

  皇后細細地打量我,微微一笑道:“本宮記得你的身子不大好,時常染病,現下可好了麼?”

  我恭敬道:“微臣的身子已無礙了。多謝娘娘掛懷。”

  皇后嘆息道:“究竟是年輕,休養幾年,也就恢復如初了。”

  我忙道:“娘娘靜心養病,也定會痊癒的。”

  皇后微微搖頭:“已是旦夕之間的事情,說什麼痊癒呢?”她胸口起伏不定,錦被滑了下去,露出堅硬腫脹的右腹。她微微一顫,卻雙手無力。我連忙上前,將錦被扯起,覆上她的胸口。皇后順勢命我坐在她的身邊,嘆息不已,“當年慎妃退位,也曾病了好些日子。聽聞你侍疾殷勤,又常常勸慰,慎妃才能好得快。”

  雖有提防之心,但與一個將死之人相近咫尺,語氣也不由得柔和下來:“娘娘怎麼說起慎妃來了?”

  皇后道:“那年……是咸平十年吧,陛下親征,掖庭屬處置了御書房一個懷了龍胎的女御。其實,本宮知道曾氏的孩子並不是皇子。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我自是知曉,然而我的驚詫也並非佯裝:“這……微臣不知。娘娘怎知曾女御的孩子不是龍胎?”

  皇后道:“恰巧陛下回宮之前,本宮調閱了前線送回來的起居注,因起居院的人拿錯了,所以無意中看過此節。聽聞曾娥被杖死的當日,慎妃與你也看過內史,你怎能不知道此事?”

  我垂頭道:“微臣那年只有十二歲,內史所載,不敢細看,也看不明白。”頓了一頓,又道,“當年微臣當看仔細些才是。”

  皇后搖一搖頭,嘆道:“沒用的,陛下親口定的案,誰能翻轉?”我惻然不語。皇后深吸一口氣,胸中又發出扯風箱似的尖銳聲響,撫胸咳了幾聲。我連忙服侍她喝了一口溫水。她平息片刻,忽而流淚道:“本宮明知慎妃含冤,卻沒有向陛下諫言。”說著眉心顫了兩顫,“本宮沒有勇氣,卻有私心。”

  胸中冷如冰霜,熱淚卻蒙住了雙眼。懦弱與私心,我當年何嘗沒有?我的私心是自以為是的怯懦,所以勸慎妃退位,順勢而為。皇后的私心又是什麼?

  皇后悽然道:“如今本宮自己也落得如此境地,自然也沒有人來為本宮諫言。”

  我搖頭道:“微臣愚鈍,不明白娘娘為何自比慎妃。”

  皇后稍稍撐起身子逼近我半分,手背因用力而泛出一抹青白色。她氣喘吁吁道:“守坤宮以外,所有人都覺得是本宮主謀害死了周貴妃的三個孩子,你以為呢?”

  我坦然道:“據查,這是廢舞陽君的錯,與娘娘無干。娘娘當安心養病,切勿多思。”

  皇后微微頷首,口角逸出一絲冷笑:“你知道你的父親朱鳴是怎麼死的麼?”

  我嘆道:“微臣知道。娘娘一直疑心咸平十年春天指使翟恩仙行刺的主謀是家父,所以命將軍府的大管家張武將家父綁到府中,嚴刑拷問。家父皮焦肉爛,筋骨折斷,是受酷刑而死的。”

  皇后大約想不到我會如實作答,她張了張口,露出一絲茫然的神情。不知不覺間,錦被又滑了下來。我正要扯起被子,皇后作勢推開我:“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終是沒有力氣,由著我將錦被拉扯到她的肩頭。相距更近,我已經能聞到她口中或新鮮或陳腐的藥氣,那是將死之人獨有的惡臭。心中有厭惡,有憐憫,有快意:“回娘娘,自咸平十三年春天,微臣受命查驗俆女史溺斃文瀾閣一案始,便知娘娘疑心家父。初聞家父在汴河上遭了河盜,微臣便有些不信,於是命弟弟朱雲仔細查訪,方知來龍去脈。”

  皇后顫聲道:“你弟弟既然知道,那麼熙平帶著你弟弟進宮來伸冤,就是惺惺作態了?!熙平才是殺死太子的主謀,是不是!”病重將死之人,咄咄逼人之勢亦變作力不從心的哀嘆。

  我連忙起身跪在塌下,痛心疾首道:“如娘娘所言,微臣的弟弟惺惺作態,但憑娘娘責罰。但長公主殿下於此事一無所知,說殿下是主謀,恕微臣不敢聽!”皇后無力說話,只冷哼一聲。我仰頭懇切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娘娘自言受了不白之冤,便知道其中的苦,又怎忍心將這苦加諸旁人的身上?家父身為熙平長公主府的總管,平日裡常教訓微臣,長公主殿下之所以安享尊榮,全賴太后、陛下與娘娘的恩典。家父受盡酷刑,不改一詞,回到府中也一言不發,無非是不想長公主殿下得知這件荒唐事後言行悖亂,見罪於娘娘。微臣與朱雲深知家父的遺願,故此沒有向長公主殿下提起過此事,以全家父為人臣僕之節。”說罷叩頭不止,“請娘娘明察。”

  皇后憤怒已極,伸出黃腫發亮的左手顫巍巍地指著我道:“你好……你好……”說著大咳不止。我有些害怕,仍是鼓足勇氣膝行上前,輕輕捶打著她的脊背。她向里一歪,不肯受我的服侍。我只得道:“微臣出去叫穆仙姑姑進來。”

  皇后冷冷地盯著我道:“不必。”我只得端端正正地跪著,垂手不語,不一會兒便膝頭生疼。皇后艱難地撐起身子,靠在枕上氣喘吁吁,良久道:“花言巧語!本宮問你,本宮的平陽究竟是誰溺死的?”

  我淡淡道:“回娘娘,是景園的內監小蝦兒。”

  皇后又問道:“那……小蝦兒是被誰殺人滅口的?”

  我答道:“回娘娘,是奚檜。”

  皇后問:“奚檜是誰?”

  我答道:“是一個江湖術士,以詛咒魘勝之術見幸於廢舞陽君。他二人曾詛咒過慎妃、周貴妃,詛咒過在西北作戰的昌平郡王,詛咒過曾經得罪過廢舞陽君之子吳省德的信王世子,也詛咒過微臣。這是廢舞陽君親口供述,只此一罪,足以抄家滅門。且奚檜與廢舞陽君親密,不由人不信。”

  皇后的怒氣漸漸被我挑起,她的臉頓時由黃轉赤色,切齒道:“奚檜不過自證自言,從未與廢舞……舞陽君對質,且他逃逸在外一年,拿到刑部就畏罪自盡。他的話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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