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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穎嬪的聲音沉如積水,清如碎玉,空遠朦朧,宛在夢中:“姐姐,我們兩個雖好,但像這樣抵足而眠,互訴心事,卻還沒有過。”

  似乎有鑼鼓的聲音隱隱傳來,我漫不經心道:“妹妹說罷。”

  穎嬪極溫柔地嘆了一聲:“姐姐,你知道他有多久不曾到章華宮看我了麼?”

  我輕輕道:“多久?”

  穎嬪道:“似乎有一個多月了吧。”

  我笑道:“你怨他?”

  穎嬪撫著胸前的鴿血紅美人蕉:“我雖恨自己不得寵,卻也不怨他,我只是……”後面的兩個字低不可聞,我沒有聽清。她又道:“你知道的,我出身商賈,家裡人想走仕途一道,如同痴人說夢。我有幸得皇后眷顧,委為臂助,又冊封為穎嬪。雖不得寵,可是我的父親卻也被封了一個子爵。我家有了爵位,我的兄弟子侄就可以棄商為官,我的心愿也就了了。況且君恩無常。爭也無用。”

  我瞭然道:“我知道。”

  穎嬪道:“我不過是個妾侍,既受命掌管後宮,身處太后、皇上和皇后之間,難免顧此失彼。如此只有摒除私心,清靜無為,才能保全自身。姐姐明白麼?”

  我靜靜道:“我知道。”

  穎嬪嘆道:“我最怕姐姐不明白,以為妹妹是那等無風起浪、戀權無知的愚婦。”

  我伸直了左手握住她的指尖,淡淡一笑:“怎會?妹妹的心性我知道。”

  穎嬪支起身子道:“當真?當初我對於錦素——姐姐不可謂不深怨我。”

  我亦坐起,嫣然一笑:“妹妹這話便說得不公允了。你明明知道,我是有些怨你的,但不是深怨。若真是打心底里恨你,你我如何還能在此互訴心事?”

  穎嬪欣然道:“姐姐真乃坦蕩君子。”

  正說著,淑優在外請行。穎嬪坐起身,撫著鬢髮道:“我該走了,姐姐和我同去麼?”

  我起身送行:“我還要喝藥,妹妹先去,我隨後就來。”穎嬪點點頭,囑咐我早些過去,這才扶著丫頭的手去了。

  穎嬪走後,我依舊歪著。芳馨進來道:“穎嬪娘娘這個時候過來,又躺了這麼一會兒,倒不尋常。”

  我合目微微一笑:“穎嬪娘娘是來告訴我,我在金水門與昌平郡王說話的事情,不是她告訴陛下的。”

  芳馨道:“如此隱秘之事,穎嬪娘娘倒能直說!”

  我笑道:“她不是一直如此麼?不過這一次,她並沒有直說。”

  第三十章 誰傍暗香

  午宴之後,我回漱玉齋午歇。卸了釵環,依舊歪在榻上。裊裊沉沉的一縷笛音透進窗來,被竹簾一攔,支離破碎地散了一室。迷迷糊糊之中,只聽小錢在外氣喘吁吁,焦急道:“出大事了!”

  芳馨輕喝道:“小聲些,姑娘才睡下。什麼事情這樣火急火燎的,連個規矩也沒有了!”

  小錢道:“姑姑,長寧宮出大事了。”

  聽到“長寧宮”三個字,我頓時驚醒,支起身子道:“進來回話!”

  芳馨忙進來為我披上衣服,又倒了一盞溫水給我。我推開她的手,只問小錢:“長寧宮怎麼了?”

  小錢道:“掖庭令施大人趁弘陽郡王殿下和劉大人在清音閣看戲的工夫,將殿下所居的啟祥殿查抄了,拿走了好些東西。”

  我微微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殿下出了什麼事。查抄啟祥殿,這也是預料中的了。”忽見小錢低頭得意地一笑,我心頭大恨,正要說話。芳馨已隨手拿了一個錦枕扔在小錢的身上,笑道:“猴兒,你現在也學會藏話了!還不好生將你聽到的看到的全都說與姑娘聽。”

  小錢抱住靠枕,笑嘻嘻道:“什麼都瞞不過姑姑。”說罷向我道,“恭喜大人,依奴婢看,咱們漱玉齋這一劫,算是過了。”

  我半信半疑,且驚且喜:“這話怎麼說?”

  小錢恭敬道:“奴婢今天從長寧宮門前經過,見門口站著許多生面孔,往前一看,才知道是掖庭令施大人親自帶著左丞李大人去啟祥殿搜檢了。奴婢還沒站一會兒,便被趕開了。待施大人走後,奴婢才又敢回去打探消息。恰逢李大人只帶了幾個人在裡面善後,奴婢便覥著臉去找李大人。李大人也不能多說,只悄悄告訴奴婢,施大人在啟祥殿的橫樑上,發現了一隻黃藤箱子,裡面有景園清涼寺特製的黃箋,用金漆寫著:皇太子長承宗廟,曜願以身代之,命者無憾,神佛明鑑。聽說施大人看了這張紙,雖沒說什麼,卻頗有喜色。”

  我大喜過望,頓時從榻上彈了起來,靠枕錦被落了一地:“真的有這樣一張紙?”

  小錢笑道:“正是。李大人沒有對奴婢細說,只說有了這張紙,殿下和大人當安枕無憂了。”

  我喃喃道:“他竟然……”念及死去的慎妃,我慨然流淚。

  慎妃沒有白白自盡。

  忽聽簾外綠萼的聲音道:“姑娘,弘陽郡王殿下來了。”

  咸平十三年十一月某日,我在景園的金沙池南岸,遠遠瞧見義陽公主、平陽公主和青陽公主落入冰寒徹骨的湖水中,再也沒有活著爬出來。得知消息匆匆趕來的皇太子高顯奮不顧身地跳入冰洞中救人,仍然沒能挽回三個姐妹的性命。

  清涼寺下的紅梅開得如火如荼,像是誰的一腔子熱血不管不顧地灑向天,又落下地,腥膻之氣經冰雪洗濯,只剩了忠貞的寒香。

  待眾人散去,我攔下預備去桂園侍疾的高曜,向他曉以利害。高曜道:“孤明白了。皇兄是主枝,孤是旁枝,姐姐這是讓孤避嫌。可若不去侍疾,將來父皇查問起來,說孤沒有孝悌之情,那該如何是好?”

  我問道:“除了親自侍疾,難道便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麼?”

  高曜道:“請玉機姐姐指點。”

  我向前一步,輕聲在他耳邊道:“昔日成王病重,周公旦是如何行事的?”[71]

  高曜心領神會。我只是沒想到,他竟如此心領神會。不但徹夜在佛前祈禱,更向神佛請願,用自己的生命換取皇太子高顯的生命。我更沒有想到,他放在黃藤箱子裡被束之高閣的這張請願策書,竟然在此時被翻了出來。

  這張在清涼寺特製的黃箋上以金漆書寫的請願策書,足以證明高曜對皇太子的忠心、尊敬、愛戴、謙卑和無害。這樣忠義孝悌之人,又怎會為了並非無望的太子之位,逼迫生母投繯?

  高曜還不到十歲,他的父皇一定也更願意相信他在慎妃之死上的無辜。

  高曜逃了戲,專程到漱玉齋來看我。他笑道:“當初若不是姐姐提醒孤,現在嬤嬤和芸兒恐怕都在掖庭屬受罪。”

  我披著錦襖,盤膝坐在榻上,伏在小紅木几上為綠萼的繡帕描花樣子,聞言抬頭笑道:“這是殿下自己防患未然,臣女無功。況且……”我擱下筆,笑意轉深,“即便有了這張策書,李嬤嬤和芸兒依舊要去掖庭屬的。連皇后身邊的蘇姑娘和穆仙都不能逃脫的事,誰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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