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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疾步走了進來,脫去裘皮氅衣,露出裡面的白色錦袍。他低頭看我一眼,溫言道:“平身。”

  我站起身來,垂目不語。皇帝道:“這麼晚朱大人還在此守靈,辛苦了。”說著接過小簡手中的三炷檀香,親自在白燭上點了,雙手豎在香爐之中。

  我見他一臉倦色與愁容,遂恭敬道:“夜深了,陛下怎的還不歇息?”

  皇帝歪坐在圈椅上:“才看完了各地的上書,一時還不想睡。想不到朱大人也在這裡。”我心下一軟,垂頭不語。只聽皇帝又道:“近日各處多事,朕的脾氣是暴躁了些,沒想到慎妃的氣性更大。”

  我親自奉茶。皇帝見我不說話,便趕了趕茶葉,嘿嘿冷笑道:“遼東的歸義公蕭乾國聯合族中子弟,聚兵造反。朕命大將軍陸愚卿去平亂,他託辭舊患復發,只薦了麾下一個小將去。你知道這是何意麼?”

  我愕然,“臣女不知。”

  皇帝道:“你這個女甘羅,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見我不說話,又道,“西南邊境不寧,江南豪族作亂,夏秋之際又水旱頻發,群臣都不得力。朕要去南巡。”

  我不由關切道:“年關將近,陛下又要出宮?”

  皇帝疲憊道:“孝宣皇帝有言,‘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55]朕沒有這樣的州牧郡守,只得自己去了。”

  我看一眼小簡,小簡忙上前道:“陛下,夜深了,回宮吧。”

  皇帝嗯了一聲,起身向我道:“朱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送過皇帝,芳馨扶起我道:“這些國家大事,陛下為何要說與姑娘聽?”

  雪子瀝瀝掃在屋檐上,我伸指接過,只覺掌中冰涼一片:“他無非是想說,誰都有自己的委屈和無奈,若都像慎妃一般一死了之——”說著搖搖頭,返身回到靈堂中。

  第二天清晨回到漱玉齋,芳馨命人燒了熱水沐浴。我撩起熱水淨面,指尖儘是粗糙。又覺雙眼乾澀,頭痛欲裂,滿身的睏倦,卻毫無睡意。熱水迫住胸口,教人無法呼吸。

  我的呼吸聲驚動了在一旁調弄玫瑰乾花的芳馨:“姑娘的身子不宜久浸,還是起身用膳吧。”

  我不答她,只是問道:“北燕新歸,便有歸義候蕭氏叛亂,陛下命陸大將軍去平叛,大將軍為何不去?”

  芳馨緩緩添了一勺溫水:“陛下不是說大將軍舊創復發了麼?”

  我拈起一片被水浸得溫軟的玫瑰花瓣,放在鼻端輕輕一嗅:“春天採下的花,還是很香呢。”

  芳馨笑道:“春天受的傷,冬天是最容易復發的。”

  我笑道:“姑姑知道何謂百戰百勝之術麼?”[56]

  芳馨搖頭道:“姑娘知道奴婢沒有讀過書的。”

  我微微一笑:“魏惠王三十年,魏國以太子申為上將,攻打趙國。趙國向齊國求援,齊國派了孫臏來救。魏國大軍行到外黃,一個姓徐的人對太子申說:‘臣有百戰百勝之術,太子要聽麼?’太子道:‘自然要聽,先生請說。’徐子道:‘太子為主帥攻趙,大勝則富不過有魏,貴不過為王。若勝不了齊國,便做不了太子了。這便是臣的百戰百勝之術。’”

  芳馨道:“那魏國這一戰究竟是打了還是沒打?”

  我笑道:“太子申想退兵,奈何主將是龐涓。這一戰,便是著名的圍魏救趙之戰。”

  芳馨正為我篦頭,聞言頓時慢了下來,怔怔道:“姑娘是說,陸大將軍已然位極人臣,不肯去北方平亂,是效仿徐子的百戰百勝之術麼?”

  我一笑,又道:“姑姑知道秦國名將白起是怎麼死的麼?”

  芳馨笑道:“既然是名將,定然是戰死的了?”

  我搖頭道:“不,他是被秦王賜劍自裁的。長平之戰後,秦國先後派王陵和王齕率兵圍邯鄲,趙國有外援,秦兵傷亡慘重。於是秦王派白起去代替王齕,白起不肯去,說長平一戰,秦兵傷亡過半,國內空虛,且諸侯兵盛,與人爭國都不利。秦王與應候多次徵召,白起只是裝病。後來秦國果敗。白起驕矜,惹怒秦王,被貶為士卒,流放陰密,走到杜郵時,秦王賜劍自裁。”[57]

  芳馨想了好一會兒,方道:“姑娘說百戰百勝之法,奴婢還能想得明白。這白起之死,奴婢不明白。”

  我冷笑:“秦王傾全國之力去圍邯鄲,士兵死傷慘重,此正是國難之時。白起不思保國全軍,因一己私慾而裝病在家,秦王與應侯數次徵召,全不應召,此等逆臣,不死何為!”

  芳馨大驚道:“姑娘是說,陛下是秦王,陸大將軍是白起?”

  我笑道:“我朝剛剛滅了北燕,封其歸降的皇室支庶蕭乾國為歸義侯。燕人尚未完全附義,民心鼓盪,思變者十室有九。果然還不到一年,蕭乾國就造反了。國事當前,陸大將軍卻因私心不肯北上平叛,再加上南方多事,陛下不勝煩憂。姑姑說,陛下會不會生氣?”

  芳馨沉吟道:“那皇后也不勸勸兄長?”

  我笑道:“皇后若有機會勸阻兄長,陸大將軍怎還能如此不通,上一個裝病的奏疏?皇后失寵已久,為了避嫌又刻意不聞政事。陸大將軍也知道妹妹在宮裡的地位不比從前了,為了保住陸家的富貴,便用這‘百戰百勝之法’。人一旦被名利束縛,便不似從前那樣有勇氣了,心智也不像從前利索了。”

  芳馨似是不信:“小小一個歸義侯,能有多少力量?大將軍便是不去,又能如何?”

  我深吸一口氣道:“陸大將軍是去年平定北燕的首功,在北虜之中,頗有威懾力。他一去,必能動搖敵人的軍心,只說大軍壓境,北方便可傳檄而定,不費一兵一卒。陛下本來也不是要他真的去殊死作戰,他不肯去,真是愚不可及!”

  芳馨恍然道:“原來如此!”

  我不以為然道:“派個小將去不是不可以,只是陛下在南方難免要懸心些。自古‘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這個陸大將軍,自以為聰明,卻失了君心了。”

  芳馨奇道:“這樣的道理,姑娘隨便想想便能想出來。難道陸大將軍的幕僚門客都不知道麼?”

  我心中一動。幕僚門客?

  只聽芳馨又道:“姑娘既然盡知其中原委,可要告訴皇后麼?”

  我想了想,嘆道:“皇后待我不薄,我自然是要盡忠的,可是卻不好直接告訴她。”心念一動,又道,“姑姑便悄悄告訴蘇姑娘,記著要小心些,隱晦些才好。”

  芳馨一怔,隨即笑道:“奴婢知道了。”

  第二十四章 華亭鶴唳

  七八日後,皇帝南下,慎妃葬入了妃陵。小錢告訴我,征北將軍黃泰林帶兵北上了,陸愚卿卻留在京中養病。

  轉眼雪化盡了。這一日艷陽高照,難得的好天氣。我斜倚在鞦韆架上看丫頭們曬書曬被,端著一碗桂圓紅棗湯,隨口問芳馨道:“陸將軍並沒有北征,難道皇后竟沒勸過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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