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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想再隱瞞,肅容道:“不錯。”

  高曜頷首道:“其實姐姐不說,孤多少也能猜到母親和惠仙姑姑的用意何在。只是孤不敢深想。”

  我一面整理桌上的祭品,一面嘆道:“我想到了,也來瞧了。終究是遲了。”

  高曜一拍棺沿,恨恨道:“姐姐好歹來瞧過母親。唯有孤,既不敢想,又不敢行!”說罷垂淚,“還記得舊年姐姐問孤,倘若母親被禁足,孤敢不敢越牆去瞧母親。孤說敢。如今看來,孤太高看自己。孤分明是個膽小如鼠、全無擔當的不孝子,孤對不起母親!”他的熱淚滴落在棺中陪葬的瓷器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輕響,卻似重錘敲擊在我心頭。

  他的懦弱,又何嘗不是我的?!

  我若早些來歷星樓,說不定能勸下她。我明知她有死志,卻不敢來勸。我的懦弱和無恥,遠勝高曜!我的手上,又無聲無息染上一縷血腥,和翟恩仙、小蝦兒和紅芯的一樣,是水洗不去、火燒不盡的罪孽。我的人生,不但孤獨絕望,且醜惡無比。或許當年我不該答應進宮選女巡。

  錯得太盡,已無回頭之路。

  “上智處危以求安,中智因危以為功,下愚安危以自亡。”[54]我就是那“下愚安危以自亡”的人,可恨我還自以為是“因危以為功”“處危以求安”。可笑!當真可笑!

  只聽高曜又道:“姐姐,母親是不是故意惹惱父皇,畏罪自盡的?她是不是早有死志?”

  我忽而想起惠仙,當年皇后身邊的第一人,卻是難得的忠厚謹慎。四年前的端午夜宴上,周淵與皇帝在清涼殿坐了一夜,慎妃想藉機嚴懲周淵。是惠仙自作主張,親自到長寧宮來,請我勸慎妃暫緩懲治周淵。那時她便如此忌憚周淵,今日又怎會在益園公然詆毀?她亦是早有死志,她當是無怨無悔。

  我嘆道:“殿下只當如此罷了。”

  高曜道:“她這樣去了,是為了讓孤成為母后的兒子,好讓孤登上太子之位麼?”

  我問道:“殿下願意成為皇后的兒子麼?”

  高曜道:“孤想做太子,但是孤不願做母后的兒子。”

  我問道:“為何?”

  高曜道:“母后有華陽、祁陽二位皇妹,有軍功顯赫的大將軍兄長,還有正宮之位。但是母親只有孤一個兒子。母親不在了,孤絕不做旁人的兒子,教她傷心。”說罷微微冷笑,“況且孤記得姐姐說過,父皇不是秦莊文王,孤自然也不能做楚子。”

  我冷笑道:“可是殿下正月里隨皇后在含光殿前請罪時,還是這樣想過的。”

  高曜道:“那時候母親還在,如何能與現在相比?”

  我欣慰道:“殿下明白便好。”

  高曜道:“母后聰明絕頂,她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母后應該不會收孤做她的兒子。”

  我頓時想起那日我無意中聽見的皇后與陸大將軍的談話。陸大將軍勸妹妹再收養一位庶子以鞏固自己的地位,皇后頗為遲疑。她即使不會主動向皇帝請求收養高曜,但皇帝卻會自然而然地將高曜交給皇后。日後皇帝解過來,疑心大起,皇后依舊不能免除教唆慎妃自裁的嫌疑。

  我心中一動。不,慎妃的死恐怕並不是為了要將高曜送給皇后撫養,爭取一個嫡子的名分。而是為了教皇帝疑心皇后,疏遠皇后。先前因為舞陽君之事,皇帝已經懷疑皇后主謀暗殺太子了,只因舞陽君在獄中自盡,她的姘夫奚檜又沒有尋到,所以遲遲不能定罪。

  可皇帝就算在慎妃之事上起了疑心,沒有證據,依然會不了了之。要加深皇帝的猜疑,定下皇后的罪責,此事當還有後續才對。

  究竟是誰,為慎妃定下此計?是誰,會在慎妃死後忠誠地執行他們的計劃?是誰,如此痛恨皇后,甚至犧牲慎妃的性命?

  想到這裡,我不由問道:“請問殿下,娘娘之前的言行,可有什麼不尋常之處麼?”

  高曜細細想了半晌才道:“似乎並沒有,只是更多話一些。”

  我又問:“娘娘平日裡都說些什麼?”

  高曜慚愧道:“自從母親知道了孤的心思,便時常教導孤,要好好念書、孝敬父皇母后等語,都是老生常談了。唯有一次,母親說,只要孤能做太子,母親甘願捨命。”說著周身一顫,跪倒在慎妃的棺前,“母親真的是為我而死的……”

  我緩緩道:“殿下不必如此自責,依臣女看,此事還有內情。”

  高曜扶棺茫然:“什麼?”

  我淡淡道:“一個人下定決心去死,無外乎有兩個因由,一是他死後,身後的活人能因此受益、或受害,此是外因。二是,他萬念俱灰,生無可戀,或激憤難當,以死明志,此是內因。臣女以為,殿下如今是皇長子,從無過犯,即使娘娘不自盡,殿下也還是有望成為太子的。”

  高曜道:“可是昱嬪就要生子了,倘若她生了一位兄弟,父皇自是寵愛他勝過孤。”

  我冷笑:“昱嬪便算再得寵,此時也不過剛剛有孕,腹中之子是男是女尚且不知。便算是個皇子,他也還那么小,如何能與殿下相比?慎妃娘娘真的有必要一定在此時自盡麼?”

  高曜一驚:“姐姐是說……母親自儘是有內因的麼?”

  我靜靜道:“臣女以為,必是有的。娘娘自從退位,素來無心爭寵,初時對殿下能不能做太子也並不在意。臣女知道殿下想做太子,只是若以慎妃娘娘的性命來換取殿下的太子之位,殿下願意麼?”

  高曜斬釘截鐵道:“不願意!母親也知道孤不願意!”

  我頷首道:“臣女以為,這些外因雖強,卻不足以教娘娘捨命。定然還有內因。”

  “是什麼?”

  “殿下曾問過臣女,當年娘娘被迫退位是不是另有隱情。殿下還記得麼?”

  “姐姐當時沒有明說,但孤知道是有的。”

  “殿下對娘娘提過此事麼?”

  “玉機姐姐千叮萬囑,教孤不可隨意透露此事,孤自然不敢與母親說。”

  “慎妃娘娘當年無比珍視她與陛下的夫妻之情與她的正宮之位,如若知曉被迫退位的真相,殿下以為會如何?”

  高曜遲疑片刻道:“孤不知道。”

  我微微冷笑:“殿下並非不知,而是不敢想。”高曜的額上頓時沁出冷汗。

  我掏出絲帕,將慎妃棺中白瓷上的淚痕擦拭乾淨,轉眸凝視她蒼白安詳的面容,良久方問道:“陛下今天來過了麼?”

  高曜道:“父皇還沒有來過歷星樓。”

  我冷冷一笑,不再言語。晚膳時分,我勸高曜回去用膳歇息,自己仍在歷星樓守靈。

  丑初,白燭將盡,我和芳馨正換新燭,忽見小簡輕手輕腳地進來,道:“聖駕到。”忽見我在,頓時一怔,又上前道,“朱大人快接駕吧。”我連忙帶領眾人跪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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