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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薄施脂粉,卻抹得不大勻,仍透出暗沉的臉色。雙頰微微凹陷,雙眉緊迫於目,即使是精心描摹的柳煙眉,也不能沖淡這張面孔上的焦慮自傷、虛弱無力,甚而還增添了一絲狷介與邪魅:“讀一些,靜一靜心。朱大人有些日子沒來了。”

  我微笑道:“臣女該早些來向娘娘請安,是臣女疏忽了。臣女今日來,一是交還娘娘一樣東西,二是復命。”說罷從袖中取出一隻小荷包,從中倒出一枚細細的白玉戒指,說道,“這隻玉戒,臣女曾見娘娘戴在小指上。臣女昨日偶拾,特來歸還娘娘。”

  這隻白玉戒指是平陽公主的遺物,公主去逝的那一日,皇后與我在金沙池邊交談時,我曾見她套在小指上。皇后眼睛一亮:“本宮只當再也尋不到了,想不到還能失而復得。”

  穆仙取過戒指,輕輕地套在皇后的左手小指尖上。皇后一面端詳左手,一面舒了口氣:“還是你細心。”

  我站起身,恭敬道:“娘娘吩咐的事情,臣女不敢不用心。”

  皇后一抬眼,目光中閃過一絲怒氣:“你說你是來復命的,說吧。”

  我平一平氣,垂眸恭謹道:“那一日,娘娘在景園的金沙池邊命臣女做三件事,一是在易芳亭照料三位公主的遺體,如今三位公主安然長眠於皇陵之中,臣女幸不辱使命。”

  皇后道:“好。”

  我又道:“第二件事,娘娘命臣女儘快查清三位公主暴斃的真相,臣女初時頗有疏忽,賴陛下天縱英明,方得以查出些許端倪。臣女慚愧。”

  皇后淡然道:“本宮聽說,是你先發覺那小蝦兒有異,命掖庭屬去查驗,刑部方有用武之地。依本宮看,你功勞最大,無須慚愧。”

  我忍著心頭的冷毒之意,含一絲恰到好處的愧悔,鄭重下拜:“臣女若知小蝦兒之死事事指向舞陽君,臣女寧願當初從未想起此事。”

  皇后溫言道:“起來吧。你不必自責,若當初從未想起此事,那皇太子和公主豈不是枉死?你為國盡忠,本宮只有欣慰,並無不快。”

  我謝過皇后,重新坐下。皇后嘆息道:“因查到此事另有隱情,陛下方才饒恕了三位女巡和一干宮人。可惜了已經免官的太傅和少傅,聽說紀少傅已在家憂憤而死。”

  我惋惜道:“先前還有許多受刑慘死的宮人。”

  皇后微笑道:“本宮回宮之後數次想召你來談講,因想著你正為於姑娘之事苦思籌謀,所以按下了。今見你不負眾望,本宮亦有識人之明,心中甚慰。”

  我連忙跪下道:“娘娘這樣說,臣女萬死不足以贖其咎。”

  皇后命穆仙扶起我,柔聲道:“本宮從未怪責過你。只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快了些。”她幽然一笑,含兩分落寞道,“陛下已經有數日沒有去過遇喬宮,也沒有過來守坤宮了。昨日幸了漱玉齋一個新來的宮女,才只有十六歲,雖無位分,卻頗有殊遇。本宮已讓她住在章華宮的後廂房中了,一應的份例都是照正七品姝位給的。”

  我淡淡道:“不過是個女御,娘娘不必在意。”

  皇后道:“雖是個女御,以後這樣的事情,只怕越來越多。陛下從沒有胡亂幸過宮女。”說著雙眉微蹙。她暗暗吸一口氣,方將愁容泯去,“本宮失言了。”

  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冬夜,我悄悄潛入守坤宮的東偏殿,慎嬪對鏡顧影。她說:“采采,我是真的很喜歡他……”她的甜蜜、失落與絕望,早已浸染了她周身每一寸肌膚,散出日趨沉靜和無謂的氣息。想必陸皇后和從前的慎嬪一樣傾慕皇帝,才有這樣不能自制地失落與哀愁。

  皇后見我發呆,便自行飲茶,不一會兒便推說頭痛,回寢殿歇息去了。我看著她雪白的背影消失在七扇紫檀木雕花大屏後,如一張不知往何處投寄的輕飄飄的信箋,心中頗為感傷。從監國之尊的日理萬機到終日昏睡的百無聊賴,原來人生的際遇這樣瞬息萬變,起起伏伏叫人措手不及。

  第十四章 染絲歧路

  從守坤宮出來,恰遇芳馨帶著兩個宮人來接我。她親自扶過我,輕聲道:“奴婢打聽到了,那女御姓張。一早上皇后便吩咐下,賜她住章華宮的後廂房,又命內阜院給了她七品姝的待遇。從前的女御都如宮女一般,要操持雜務的,她卻有好幾個宮人服侍。想來冊封有望。”

  我笑道:“如此說來,她和我們是近鄰,且是陛下喜歡的,倒不得不去瞧瞧了?”

  芳馨笑道:“可不是?如今各宮都去章華宮瞧人了,姑娘可要去看看麼?聽說這位張女御可年輕貌美得很。”

  我拿帕子遮一遮陽光,順勢掩去唇邊的冷笑:“美貌?她只是年輕罷了。論起美貌,能比得上周貴妃當年麼?若必須下只是喜歡年輕貌美的,那周貴妃豈不是早早就該失寵了?”

  芳馨道:“這可是宮裡新晉的紅人,姑娘倒不以為然?”

  我淡淡道:“我並沒有不以為然,只是就事論事。等她閒下來了,姑姑便代我去章華宮瞧瞧吧。”

  芳馨道:“依奴婢看,她若懂事,應當先來拜訪姑娘才是。”

  我嘆道:“她冊封與否,和我們不相干。不得罪她也就是了。”

  芳馨恭敬道:“是。姑娘今日倒出來得早。”

  我搖頭道:“皇后身子不快,連刺繡也不做了,才坐了一會兒,便又去歇息了。”

  芳馨道:“皇后沒有說什麼吧?”

  皇后眼中如暑天晴絲一般閃過的驚怒之氣和狷介邪魅的面容,既令人心驚,更令人心涼。皇后不會不知道她受了旁人的暗算,況且她在此案中還失去了親生女兒。然而她的無奈,在證明舞陽君的清白之前,終究無計可消:“娘娘贊我為君國效命,使皇太子和公主們不致枉死。”

  “娘娘不惱姑娘麼?”

  “皇后要惱我,也無從惱起。我若想不起小蝦兒的事情,皇太子和公主們便白白被人謀害了。況且舞陽君的事情,究竟是刑部查出來的。舞陽君行止不端,是她自己的錯,怨不得別人。”

  芳馨嘆道:“幸而陸大將軍又立了功……”

  我冷冷一笑,“功高蓋主而不賞。陸將軍的軍功才是舞陽君的催命符。”

  芳馨一怔:“姑娘說什麼?”

  用過午膳,忽見芸兒來了,知是高曜有要緊話說。芸兒今年已十一歲,在高曜身邊貼身服侍了四年,容貌氣度早已不似當年的青澀和膽怯。因她是高曜的心腹,我不敢薄待,於是拿了茶點來請她坐下說話。

  只見她穿一襲白綾長裙,上著淡櫻色小襖,以略深一層的顏色繡了兩朵山茶花,裙上墜著一枚我從前賞給她的青玉鳴蟬佩。她身材高挑,頗有兩分義陽公主的風致。芳馨拉著她的手道:“有些日子沒見姑娘了,出落得越發齊整了。”

  從前我在長寧宮做高曜的侍讀,整整三年,芸兒天天跟著我讀書寫字,一天不落,故此對我格外尊重,對芳馨等人也親近。她雙唇一彎,笑容明亮如初升的圓月:“姑姑笑話芸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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