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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嘆道:“殿下當年因何傷心遠嫁,可還記得麼?事過境遷,問又何益?”

  昇平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光,苦笑道:“朱大人請起。這一兩年,孤一直都想,倘若孤堅辭不允和親,那便如何?”

  我站起身,垂手恭立在榻邊,坦然望著她的眼睛道:“殿下知道的,此事的癥結並不在殿下。”

  昇平道:“你說你沒有看過那信,又怎知癥結何在?”

  我緩緩道:“那一年新年剛過,採薇妹妹就被軟禁在府中,接著托人送信進宮,後來太后和貴妃命臣女用吳起和張敞之事警醒殿下,最後理國公府倉促迎親,採薇妹妹這才解禁。即使沒有看過那封信,事情的原委也不難猜到。”

  長公主見我定定地看著她,不覺紅了臉。她別過頭去,好讓我看不見她燒壞的半邊面孔。又將戴了白絲套的左手藏在錦被之中,只伸出雪白的右手挽了挽鬢邊的碎發,黯然道:“你說得是,只是孤若不知道那封信寫了什麼,總不甘心。”

  我笑道:“陛下或許有心將殿下重新許配給理國公世子,這樣一封已經燒掉的信,殿下又何必放在心上?”

  熙平輕輕合目,茫然道:“你也知道了?”

  我笑道:“殿下那一日不是問臣女,兩宮會如何保殿下一生安樂麼?臣女回去便遇見採薇妹妹。皇后近日頻頻召採薇妹妹進宮,其用意如何,可以想見。”

  昇平笑嘆:“怨不得人人都說朱大人斷案如有神助。果然是樣樣都瞞不過你。”

  直到掌燈時分我才回到永和宮。綠萼和丫頭們在南廂擲骰子趕圍棋,芳馨在燈下fèng制春衫。芽黃色的簇花暗紋雲錦單衫,春風染就,似一抹嬌弱的清泉流瀉在芳馨的雙膝上。清脆的笑聲中間雜圍棋子的脆響,點綴寧靜安詳的永夜。玫瑰的香氣益發清遠,如月下浮動的水光,欲訴還休。

  這樣安靜美好的夜晚,不知能有幾日?

  東門狡兔,其可得乎?[34]華亭鶴唳,其可聞乎?[35]

  會不會有一日,我也這樣問自己:西庭梨花,其可浣囊乎?

  正在門口發呆,芳馨轉眼見了我,起身笑道:“姑娘怎麼這會兒才回來。”說罷過來扶我。綠萼連忙吩咐丫頭們都散了,奉茶上來。

  我坐在榻上,動一動酸軟的右腕:“長公主殿下命我為她繪像,畫了好幾幅都不滿意,這才耽誤了。”

  芳馨道:“殿下倒有興致。”

  我摘下左腕的黃蠟石赤玉鐲,嘆道:“殿下十分在意自己容貌被毀。我若照從前的樣貌畫,殿下看了刺心,若照如今的樣貌,我又下不去筆。連作了兩張,都廢了。”

  芳馨好奇道:“那姑娘究竟畫成什麼樣子?”

  我笑道:“右臉與右半身如常,左手戴著絲套,手執半張素帛面具覆在左臉上。右臉專注,左臉莞爾。這幅畫畫得弔詭,可是殿下偏偏很喜歡,這才回來了。不然,怕要到天亮呢。”

  芳馨笑道:“奴婢聽著也奇怪,不過殿下喜愛,想來是好的。”

  紫菡在一旁輕輕一拍手,插口道:“當時奴婢在一旁見到這樣一幅奇怪的畫像,著實為姑娘捏著一把汗。想不到殿下見了竟然歡喜得很。”

  我抿一口茶,微微一笑:“這畫雖然奇異,卻算中庸。況皮相而已,終是要看空些才能過得下去。”

  芳馨嘆道:“殿下也甚是可憐。”

  我澹然道:“殿下自視甚高,無須人憐憫。況且……”我從榻上拾起芳馨fèng了一半的芽黃色的春衫,低頭輕吁道:“殿下很快就要再嫁,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芳馨奇道:“殿下剛剛回宮,這就要再嫁?”

  我吩咐綠萼和紫菡出去打水,站起來往寢殿走,芳馨忙捧了赤玉鐲在後跟著。我笑道:“遲早的事,長公主雖有母兄,終究也不能留在宮中一輩子。”赤玉鐲的柔光在我眼中閃過,我心念一動,“上一次向皇后請安,皇后對那件喜梅鏡屏很是喜愛,連夸紅芯手巧。姑姑就將這隻鐲子賞給她吧,如今尾七已過,這鐲子正好可以戴。”

  芳馨抿嘴笑道:“就知道姑娘還是心疼紅芯。”

  我微笑道:“她已因前事受罰,如今既做得好,便不能不賞。”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梳妝,忽見芳馨匆忙走了進來,神色頗為怪異。我不覺停了手中的青黛,自鏡中望著她道:“一大清早的,什麼事?”

  芳馨道:“姑娘,昨夜陛下新納了一個女御。良辰已經親自去回稟皇后了。”

  我微微一驚:“陛下登基十數年,從未納妃。如今皇太子剛過尾七,怎的忽然寵幸起宮女來了?那宮女是什麼人?”

  芳馨道:“倉促之間還沒打聽到。”

  我啞然失笑:“罷了。這也不干咱們的事。”青黛在眉梢輕輕掃過,眉眼頓時溫柔了幾分。“今天倒也巧,我本就打算去守坤宮問安,就出了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皇后作何想。”

  芳馨微笑道:“今天雖不是闔宮請安的日子,但皇后一向待姑娘不薄,且舞陽君的事總算告一段落,也該去拜望一下了。”

  走進椒房殿,卻聽宮人說皇后還在梳妝,請我到西偏殿坐等。此時已交巳初,陽光滾滾而入,斜斜照在西偏殿門口一大片水晶珠簾的末端,一排齊整整的黃晶在光滑的金磚地上激出點點漣漪,綿延至通天雕龍榆木柱,如一道牢不可破的幻影,靜靜點在所有母儀天下的平凡女子的心頭。

  西偏殿上首的紅木長桌上擺了一隻刻花青瓷小香爐、兩碟瓜果和兩盤用金箔紙折得極精細的小玩物。香爐兩旁的曼陀羅花堆塑釉里紅的燭台上,暗紅的修長花瓣和細如髮絲的柱蕊,仿佛奮力伸長的十指,無力地攥住最後一縷亡魂。金箔紙熠熠生光,蓮花香爐中,一左一右豎著六炷檀香,已將燃盡。

  一旁侍立的宮女上前行了一禮,從小屜中抽出兩炷香,在燭火上引燃,正要插進香爐,我忙道:“讓我來。”

  那宮女道:“怎敢勞煩大人。”

  長桌上雖然沒有靈位,我也知道皇后祭的是舞陽君和平陽公主。我微微一笑道:“無妨。”遂在心中默默祝禱,端端正正地敬上兩炷香。又撫著燭台上的曼陀羅花輕聲曼道:“彼岸花……”

  忽聽身後一個沉靜的女子聲音道:“爾時世尊,四眾圍繞,供養恭敬尊重讚嘆;為諸菩薩說大乘經,名無量義教菩薩法佛所護念;佛說此經已。結跏趺坐,入於無量義處三昧,身心不動,是時亂墜天花,有四花,分別為:天雨曼陀羅華、摩訶曼陀羅華、曼珠沙華、摩訶曼珠沙華。而散佛上及諸大眾。”

  未待她說完,我忙轉身下拜,默默聆聽。皇后念完佛經,斜身坐在南窗下,淡淡一笑道:“平身。請坐。”

  我筆直地坐在皇后下首的繡墩上,欠身道:“娘娘近來讀佛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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