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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道:“無妨。貴妃還說,你定是想推功於人,誰知這位李大人卻也不肯專功,便寫了這麼一封不合常理的奏章。”

  我胸口一悶,目眩頭暈,不由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皇帝道:“你無罪,起來坐吧。”

  地毯上有飛塵的氣息,我被嗆得咳了一聲,平靜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重新坐下。皇帝笑道:“這樣大一件功勞,你為何要讓給別人?”

  我低低道:“臣女先前查探公主溺水之事,有所疏忽,如今稍稍彌補,不敢居功。”

  皇帝道:“這不怨你,朕親自過問,也被小蝦兒蒙蔽了。你涉世不深,有所疏忽自也難免。”

  我心頭一松,垂首道:“謝陛下。”

  皇帝問道:“你也是夢見了義陽公主,所以察覺到案情有異麼?”

  我忙道:“夢見義陽公主的,確是李大人。臣女只是不忍心見封大人、蘇大人、於大人無辜被責,故此苦苦思索,方偶有所得。幸而天可憐見。雖然小蝦兒始終不肯認罪,但他暴斃於街巷之中,足以說明此人身份不同尋常,伏請陛下明察。”

  皇帝卻不提錦素等人:“依朱大人看,那人為何要謀害三位公主?”

  我嘆道:“害死三位公主的人,其本意並不在公主,而是要誘殺皇太子殿下。臣女猜想,當皇太子殿下跳入水中,小蝦兒發覺殿下不但深諳水性,而且身負武功,這才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皇太子殿下終究還是受驚過度……”說著垂首更深。

  皇帝道:“皇太子在桂園會不會是為人所害?”

  我搖頭道:“皇太子殿下身邊的宮人,都是精心挑選過的,而且是多年的熟識,恐不易安插進人。”

  皇帝接著問道:“誰最想謀害皇太子?”

  我淡淡道:“皇太子薨逝對誰最有好處,誰就最有可能加害皇太子。”

  皇帝沉吟道:“就請朱大人試為朕指明這樣的人。”

  我忙道:“臣女不敢。”

  皇帝站起身,自書案上拿了一支硃筆,一張青白信箋:“你既然不肯說,就寫下來,過後燒了,只當你沒說過,朕也沒見過。”說著將紙筆遞給我。

  我站起身,袖手不敢接。皇帝溫言道:“別怕。”只覺手背一暖,皇帝拉起我的右手,將紙筆一併塞到我手中。我身子一跳,不覺退了一步,跌坐在杌子上。我遲疑著不敢下筆,心頭如同時擂響了萬千戰鼓,耳邊一陣轟轟亂聲。

  皇帝端坐,肅容道:“朕命你寫。”

  我沉思片刻,起身跪在皇帝身旁的小楠木幾前,端端正正寫下“慎嬪”與“皇后”四個字。

  皇帝指著“慎”字道:“她不是這樣的人。端午之後她並沒有隨眾人去景園,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她人在宮裡。不是她。”

  我雖是跪在長毛地毯上,膝頭卻仍有隱隱的涼意和生硬。皇帝面色雖平靜,雙頰卻被憂傷和憤怒刻蝕得微微扭曲,再也不見三年前初見時的清朗柔和的書卷之氣。雙眸柔如月下的湖光,目光在信箋上掃過,留下深深的疑惑和殺意。

  不知怎的,望著他的眼睛,我的心竟寧定下來:“陛下所言甚是。她不會,焉知她身後的人也不會呢?”

  皇帝的手指篤篤敲著那個“慎”字:“身後之人,是誰?”

  我恭敬道:“自然是那些希望翻天覆地的人。”

  皇帝手指下移,按在“後”字上,遲疑半晌,微微一笑道:“起來吧。”

  我站起身,肅立不語。皇帝將紙遞給我,指了指那隻青瓷盤螭熏籠。我雙手接過信箋,左手食指和拇指捏住熏籠的龍頭蓋扭提起,右手將信箋投入熏籠之中。但見青白信箋被熱氣一烘,左搖右擺了好一會兒,方才落在炭上,扭曲成漆黑的一片,旋即碎裂無蹤。

  皇帝道:“朕記得,你出身熙平長公主府,熙平素來和慎嬪交情深厚,你這樣說,不怕陷舊主於不義麼?”

  我正色道:“陛下聖詢,臣女不敢隱瞞。眾人的清白,全賴聖裁。”

  皇帝道:“小蝦兒有罪,但他已經死了,你倒說說,下一步當如何查?”

  我答道:“小蝦兒在醫館暴斃,當命有司秉公勘查,如此最是公道。”

  皇帝點頭道:“甚好。”說罷輕輕拍了兩掌,李演走了進來躬身喚道:“陛下……”

  皇帝道:“上朝。”又向我道,“朱大人回宮去吧。”說罷轉身走了。

  我連忙跪下恭送。直到皇帝出了儀元殿,我這才站起來。誰知腿上一軟,又跪坐在地毯上。冷汗如麻,頭大如斗。耳邊嚶嚶而鳴,眼前昏黑一片。小簡和綠萼連忙進來扶起我道:“大人快起來。”

  我被扶出了儀元殿,在朝陽下方慢慢清醒過來。寧定片刻,我轉頭對小簡道:“多謝公公。依公公看,陛下方才可惱了我?”

  小簡笑道:“陛下是看重大人才召見大人,大人可見過這四五年裡旁的女官大人來御書房說話麼?”

  我勉強撐起笑容:“謝公公指點……”

  一回到永和宮,芳馨便迎上來道:“早膳已然備好了。”我不理她,昏昏沉沉地走入寢殿,一頭倒在疊得整整齊齊的福字被上。綿軟絲滑的緞子附在臉上,有一種窒息的快感。芳馨跟進來道:“姑娘這是怎麼了?陛下說什麼了?”

  我轉頭向里:“沒說什麼,只是問了好些。”

  芳馨道:“陛下又考教姑娘了?和上回一樣?”

  我冷笑道:“姑姑知道我為何不肯親自上書說明此事,又為何不讓李大人再提及我?就是因為我不想有今日的考教。太累了。若無事,看似左右逢源。若有事……今日我若偏袒慎嬪,陛下定會以為我與熙平長公主有不可告人的勾當;若不提皇后,他又會以為我攀附皇后的權勢,倒戈慎嬪。不論我怎麼答,都是一個令人人不齒的小人。”

  芳馨一下一下撫著我的背,沉沉暖意從背心散開:“那姑娘秉公回答是最好了。”

  我嘆道:“是。也只有這樣答。”

  芳馨從榻上搬過一襲薄被,輕輕覆在我身上:“姑娘還是先睡一會兒再起來用早膳好了。”

  第十章 斯有何樂

  漱玉齋依舊樓宇巍峨,花糙繁盛,與昇平長公主遠嫁之前並無二致。玫瑰花還沒有開,花匠們正薅糙除蟲。東邊的小池中,十幾尾紅白錦鯉浮在淺水悠遊。西邊的鞦韆架上,坐著一個白衣宮女,正支頤發呆。其餘宮人一概不見,整個庭院之中,只有枝葉搖擺的簌簌輕響。

  我緩步走入漱玉齋,朗聲道:“永和宮女校朱氏拜見昇平長公主殿下。”西首鞦韆架上的宮女慌忙起身走了過來,屈膝道:“朱大人萬福。待奴婢前去通傳。”

  待她進了玉茗堂,綠萼輕聲道:“聽聞長公主殿下只在回宮的那一日見過兩宮,從此就再沒讓人進過玉茗堂。今日也不知見不見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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