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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我坐在銀杏樹下看著宮人們把從景園帶回來的箱子一一打開,將物事核對了搬入庫房。銀杏樹還未萌動展葉,光溜溜的枝條隨風輕搖,疏影橫斜,似一張大網覆在臉上。並不緊密,卻也無法掙脫。綠萼左手掌簿冊,右手拿一支蘸了胭脂的小筆勾勾畫畫。轉眼便只剩了錦素的箱子。

  宮人開了箱子,拿出一件群青色長衣。我見這衣裳眼熟,便命她展開。只見長衣以靛藍、天青、寶藍、黛藍等色絲線繡著青鳥銜鈺的圖案,袖口有繁複的寶相花團紋青金滾邊,甚是華麗。這是錦素的母親杜衡在她初封女巡的那一年親手fèng制的,錦素每逢飲宴都要穿上它——直到杜衡被杖斃。快四年了,錦素的身量也長高了許多,這件衣裳早就穿不得了。但錦素連去景園都要帶著它,足見她思母情切。我嘆道:“那件衣服不必收到庫房裡了,放到悠然殿的衣櫃裡吧。”

  宮人將錦素的衣裳首飾一件件拿出,綠萼一一勾了,送入庫房。其中一些特別名貴的物事,我讓綠萼專門拿了一個小箱子裝好。兩個小宮女探身到箱底,合力搬了四年前封若水送給錦素的銀絲龜紋硯出來。

  我吩咐道:“把那隻小箱子裡的東西和這隻大硯台,專列一個清單,來日有用。再把我柜子里的那串硃砂玉和青金石墜裾拿過來,也放進去。”

  綠萼愣道:“什麼硃砂玉?”

  紫菡侍立在我身後,笑道:“奴婢知道,奴婢這就去拿。”說罷進去拿了青金石墜裾和硃砂玉出來。硃砂玉是三年前封若水還未補選女巡時,隨手送給錦素,錦素轉贈給我的。而青金石墜角是四年前我冊封女巡的當天,封若水親手所贈。

  綠萼恍然道:“是這串,奴婢仿佛記得這是於大人有一次探病的時候贈給姑娘的。姑娘從未戴過。”

  紫菡笑道:“這串紅玉和這套青金石都很好看,姑娘為何不用?”

  不待我回答,忽見永和宮的執事瑤席走過來躬身道:“大人,熙平長公主殿下來了,就在宮外。”

  我連忙出宮迎接,行禮如儀:“殿下駕臨永和宮,事先也不遣人來說一聲。”

  熙平長公主笑道:“聽聞你宮裡的奶茶很好,特來嘗嘗。”

  我一面扶過長公主,一面笑道:“都是現成的,殿下請進。”

  走進庭院,只見綠萼和一個宮女一道抬起銀絲龜紋硯,另一個小宮女抱著裝著硃砂玉的小箱子,還有兩個內監合力搬起錦素的樟木大箱子往後院走。熙平笑道:“你的好東西越發多了。”

  我笑道:“玉機的好東西,不都是殿下賞的麼?”

  熙平一笑,指著銀杏樹下的櫻桃木桌子道:“今天天氣好,就坐外面吧。”說罷也不待我相請,便坐了下來。她飲一口奶茶,合目一笑,“外面已鬧翻了天,還是你這裡清靜。”

  我摩挲著左手食指上的桂紋碧璽銀戒指:“臣女是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之人,自然清靜些。”

  “局外人?”熙平哼了一聲,“你說這話便是將孤對你的心意都不放在眼裡了。孤送你入宮,就是為了讓你做個局外人,享清靜的?”

  我輕輕一揮手,眾人忙遠遠走開。我欠身道:“臣女失言,殿下恕罪。”又向長公主的白瓷薄胎碗中斟滿奶茶,笑問道,“才剛在太后那裡還見到柔桑縣主,怎的沒有隨殿下過來?”

  熙平笑道:“慎嬪娘娘和弘陽郡王叫了她去長寧宮了,說有好吃好玩的等著她。小丫頭聽了,哪裡還要我這個娘呢。”

  我又往長公主的小瓷碟里撥了兩件點心:“殿下既將縣主許配給弘陽郡王,自小便讓他們多親近也是應當的。”

  熙平笑道:“弘陽郡王那裡現在是最熱鬧的,孤懶怠去,還是你這裡好,安安靜靜的。”

  我的手指敲在碗盞上有清沉壓抑的聲響,如早春的靜夜中檐下的冰凌悄然吐珠:“自從臘月里的那件事,內宮早已天翻地覆,哪裡還有什麼清靜之所。”

  熙平撥一撥拂在面頰上的風毛,緩緩道:“陛下究竟如何處置那些宮人了?”

  我微微一笑:“殿下在宮中多有耳目,這樣的事情應當比臣女知道得更清楚。”

  熙平含笑:“孤的耳目,不就是你麼?”

  我一哂,懶懶道:“那些宮人,自然是活不長的。聽說已打死好些了。剩下的,想必也是杖斃。請問殿下,如今前朝還多事麼?”

  熙平笑道:“聽說你甚得皇后器重,前朝的事,如何來問孤?”

  我搖頭道:“自陛下回朝,皇后還政,前朝的事臣女便甚少與聞。萬望殿下指點一二。”

  熙平道:“前朝多事,不知你問的是哪一件?”

  我笑道:“便是封司政的案子如何了?”

  熙平道:“封夫人和封公子殺人償命,已判了斬刑,秋後處決。封司政麼,雖未下旨,不過抄家免官是一定的。陛下已將去年孤賣給封家的兩處莊子都賜還了,還賞賜了許多戰利品。”

  我笑道:“臣女聽說,去年殿下為了捐軍費銀子,賣了兩處江南的莊園,原來是賣給了封家。殿下分文未出,卻也得了疏財靖國難的令名,當真可喜可賀。”

  熙平一笑:“這些事,都是朱總管一手操辦的,如今去江南接手這兩個園子,也是他去。當真辛苦他了。”

  父親自去年夏天被免了奴籍,依舊還是做長公主府的總管,這本也在預料之中。“殿下為陛下分憂,又籌謀得當,才能名利雙收。換作旁人,可算不過來這許多。”

  熙平笑問:“玉機獨獨關心封司政的案子是因為封女巡麼?”

  我搖頭道:“是因為於女巡。”

  熙平道:“三位公主擅自去湖上滑冰,聽聞是義陽公主帶頭,封若水是義陽的侍讀,若因沽名釣譽和教導不善判個重罪,那於大人和蘇大人還有活命之望。”

  我冷冷道:“那不過是拆東補西的把戲罷了。”

  熙平笑道:“正是呢。若有旁人能分擔罪責,自然就不必來這拆東補西的把戲了。你說呢?”

  我心中一跳,不禁握緊了茶盞。熙平唇邊的笑意隱在銀杏枝的淺影之下,沿口角的細紋漫延開來。她右手食指緊扣碗盞邊沿,粉紅色的光潔指甲已泛出青白之色。左手五指緊握,緊緊貼住裙上的銀色玉蘭花紋。

  去年春夏之交查嘉秬之懸案時,我雖沒有機會和熙平長公主互通消息,但那隻精緻的黃百合荷包和翟恩仙的認罪自盡,都讓我思想過無數回。那極有可能是她暗中協助的結果。難道皇太子和三位公主的死,她亦是主謀?蘇燕燕在嘉秬之案上對我數番提點,若她當真聽命於長公主,長公主應不會對她坐視不理。若果真如此,於錦素活命有望。

  心念極快地閃過。我笑道:“正是這個道理。”

  熙平輕輕放下碗盞,亦鬆了左右五指:“如今皇太子暴斃,宮裡只剩了弘陽郡王一個皇子。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望玉機多多費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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