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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馨道:“那昇平長公主……”

  我嘆息道:“若能接回朝來,就是好的。若不然,就怕太后會深責皇上和皇后,後宮就永無寧日了……”

  芳馨和我在鏡中對視良久,說道:“倘若真是如此,聖上為了滅燕,忤逆太后。又舍了嫡親的小妹,這究竟值得麼?”

  我拿了眉筆對鏡精心描摹,並不隱藏斜逸的眉梢帶出的凝練與鋒銳:“漢光武帝劉秀起兵時,在小長安聚戰敗,逃跑的路上遇見姐姐劉元,劉元不願拖累弟弟,不肯上馬,最終死在亂軍之中。大哥劉縯又被更始帝處死,劉秀雖然每天哭濕枕頭,卻不敢為哥哥弔孝。可見為人君的,就要舍所不能舍,忍所不能忍。否則,怎能成就大業?利劍雖好,也有雙刃,沒有什麼值不值得,視乎你要用哪一邊罷了。”

  芳馨眉心一跳:“從未見到姑娘這樣疾言厲色過。”

  我一笑:“今日的眉毛畫得不夠柔和罷了。華服不能穿,便在這上面下些功夫也好。”說罷扶了芳馨的手站起身來,“走吧,該去會會那位喬大人了。”

  第三十七章 親之備之

  掖庭屬在外宮的西牆之下,官廨是南北向的兩進院子,朝東開了兩扇側門。北面另有一進很大的荒院,裡面有兩排低矮的房子,便是掖庭獄。剛剛出了內宮西門,便見掖庭屬的北側門外,李瑞正在等候,見我來了,忙上來迎接:“朱大人來了,下官恭候多時。”

  我連忙還禮:“喬大人在麼?”

  李瑞道:“喬大人就在裡面。這會兒正在發落幾個小內監,恐怕大人要稍待一會兒。”

  紅芯冷笑道:“你們喬大人當真是貴人事忙。”

  李瑞紅了臉道:“昨天有幾個小內監當值的時候跑回舍監飲酒了,被人告發,這才不得不發落。”

  我微笑道:“本官便等等也無妨。”說著隨李瑞來到正堂下站著。大門緊閉,裡面傳來板子落在皮肉上的脆響和此起彼伏的尖細慘叫聲,聽得人心驚不已。我心跳加劇,撫胸喘息。忽然一陣眩暈,身子向左一歪。芳馨連忙扶住我。李瑞見狀,忙命人端了一把椅子過來。院子裡連一盆花一棵糙也沒有,大風掃過,捲起漫天的灰塵。我展開帕子遮住臉,依舊被嗆得咳了兩聲,越發喘不上氣來。

  芳馨見狀道:“李大人,這板子要打到幾時才算完?能否勞煩大人進去瞧瞧?”

  李瑞見我面色不好,忙道:“應該差不多了。”腳卻紋絲不動。

  紅芯哭笑不得:“李大人,您是從七品左丞,喬大人也是從七品右丞,您怎麼連進去瞧瞧也不敢?”

  我低聲喝道:“紅芯,不得無禮!”

  李瑞苦笑一聲,躬身道:“下官和喬大人同是掖庭丞,喬大人是掌事之人,下官卻是個無關緊要的閒人。姑娘若說下官怕他,卻也不算錯。”

  我溫言道:“李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正說著,門開了。兩個青衣小廝架了一個一絲不掛、下半身鮮血淋淋的人出來。芳馨驚叫一聲,連忙伸手遮住我的雙眼,自己也別過臉去,口中說道:“要死了要死了!”

  李瑞連忙背轉身子擋在我面前,良久方道:“好了,他們已經都出去了。”

  芳馨自己先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這才拿開遮在我眼睛上的左手,鬆一口氣道:“果然都出去了。”

  我瞧著地上幾道鮮紅的血痕,一直拖到側門口,心中不忍,口氣未免生硬:“掖庭屬喜歡剝——這樣打板子麼?他們這又是去了哪兒?”

  李瑞輕聲道:“他們挨過板子,就要去掖庭獄坐牢。那裡悶熱,蚊子多,故此喬大人罰他們裸身進去。”

  我心下不悅,深深吸一口氣:“罷了。姑姑和紅芯隨我一道進去吧。”

  剛剛站起身來,便見一個三十來歲的高瘦男子走出來迎接我。只見他身上的青色曲領官服似是掛在肩頭上,周身衣衫亂擺,行動帶風。面色白中泛青,雙目溜圓,精光四she,活像一個發霉的長麵團上嵌了兩顆琉璃珠子,下面的口鼻是可有可無的。他一笑起來,兩顆碩大的門牙如空洞的門戶上高懸的兩隻不合時宜的黃舊桃符。這副形容,令人望之生厭。這便是掖庭屬右丞喬致。

  喬致道:“朱大人駕臨弊屬,下官有失遠迎。”說罷迎我進了大堂。

  但見幾個小廝還趴在地上,仔細擦去地上的血跡,淡淡的血腥氣如萌發的幼芽,微弱卻篤定,久久散不去。喬致請我在堂上主位坐了,自己陪坐在下首。李瑞也跟了進來。喬致扭頭瞧了他一眼,李瑞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喬致滿臉堆笑道:“下官喬致,拜見朱大人。”說罷彎腰行禮,“下官原本打算今天一早要進宮拜見大人的,只因那幾個不成器的小子,才被絆住了。大人在內宮侍奉,當真辛苦,何況身子又不好,又何必親自出宮?何不在宮中將養,待下官進宮拜望罷了。”

  我知道因為心悸的緣故,我定是面色蒼白,故此他笑我身子弱。我在上眼見血跡被一點一點擦淨,露出下面磨得溜光水滑的青石磚地,心中的厭惡無以復加。進宮以來,雖然也曾見過一些悍妒無知、無風起浪之人,但如此變態猖狂的醜惡之人,當真聞所未聞。

  我微微一笑道:“喬大人總理掖庭屬,自是忙碌。只因皇后有旨,命本官和掖庭屬一道徹查當年徐女史的命案,這樁差事卻是耽誤不得,故此本官來尋喬大人商議。本官初涉此案,還望喬大人不吝賜教。”

  喬致道:“宮裡確有皇后的懿旨到掖庭屬。並非下官不從皇命,只是下官也有下官的考量。一來,查案辛苦,又費思量,恐大人貴體纖弱,擔不起這份辛勞。二來,此案已查到了大人尊親身上,大人當迴避才是。”

  我冷冷道:“依喬大人的意思,本官是不當理會皇后娘娘的旨意了?”

  喬致依舊笑嘻嘻地道:“下官息怒。下官以為,大人在內宮只管安坐,待下官查出真兇,自然歸功於大人。這樣便不算罔顧皇后的旨意了。”

  我笑道:“多謝喬大人的美意。一來皇后娘娘的旨意,本官不敢違抗,自然要親力親為,這是盡忠;二來徐女史是本官的至交好友,為友洗冤,是義氣使然,本官更不能置身事外。倘若喬大人怕本官徇私,本官大可日日來掖庭屬查問,由喬大人和李大人一道監督,喬大人當可放心。若喬大人連這也不肯成全本官,便是要本官做個不忠不義之人了。”

  喬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眼中閃出狡黠狠戾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慄。然而我不願示弱,且紅芯和芳馨並肩站在我身後,多少也能壯膽,於是口角含笑,和他對視良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下官惶恐,不知大人有何吩咐,還請示下。”

  當天晚膳之前,嘉秬的供詞和她親手所繪的兇手肖像已呈放在我面前。

  綠萼研墨,紅芯斟茶。芳馨看著小丫頭們收拾碗盤,轉頭見我正展開畫像,遂笑道:“這個喬大人先前不肯給,姑娘一去掖庭屬,他也就乖乖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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