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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秬平常善畫寫意,因此這幅肖像畫得並不精細。但仍能見畫中的面孔下頜略寬,眉弓略高,雙目有神,雙唇薄如刀裁。雖然只是匆匆一筆,仍見有些許凶厲之氣籠罩在他臉上。然而除去這個,這張面孔可說得上頗為俊秀,且英氣十足。原來兇手竟然是一個美男子。

  我笑道:“喬致好歹也是從七品右丞,說話做事都要照著官場上的規矩來。我是他的上官,他就算心中一百個瞧不起我,皇后的話他不敢不聽。”

  綠萼在一旁笑道:“奴婢曾記得姑娘教過,子曰,色厲而內荏[98],什么小人什麼的……這個喬大人就是這樣的小人。”

  我淡淡一笑道:“子還曰,小人,再凶再惡再狡猾,也不過是燈籠紙糊的老虎罷了。”

  綠萼和紅芯相視而笑。紅芯指著畫道:“姑娘您看,這人為什麼身上頭上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答道:“深夜行刺,自然要穿上一身黑衣,才能將身子隱在黑夜之中。徐大人說,因為夜風吹進屋子,掛在窗邊吊鸚哥的金鉤盪起來,鉤下了覆面之物,方才無意中露了真容。即便如此,這人輕身功夫甚好,一眨眼便逾牆而出。徐大人自幼養在深閨內閣,哪裡見過這般陣仗,只嚇得腿都軟了,過了好一陣子才喚起人來。大家又只顧著看皇后,因此待搜索內監侍衛的監舍和值房時,天都亮了,早已失了先機。雖然後來又在內宮查問了一番,卻哪裡還能查到什麼證物?”

  芳馨好奇道:“徐大人還說了什麼?”

  我重新翻看了嘉秬的證詞:“只說那人身材高瘦,臉色發白。那一夜徐大人自己也嚇得不輕,能記起那兇手的容貌已是不易,哪裡還能說出別的來。”

  芳馨遲疑道:“如此,姑娘還能查得出來麼?”

  我嘆道:“恐怕是難。”

  芳馨道:“那姑娘是要提審那位文瀾閣的韓管事?還是差人詢問朱總管呢?”

  小丫頭收拾了殘羹碗箸,魚貫而出。我合上卷宗,合目揉著眉頭道:“讓掖庭屬審問韓管事,自是不難,可若此事真與韓管事有關,除了驚走主謀,毫無益處。倘若他堅稱無辜,依照喬右丞的性子,恐怕逃不過嚴刑。縱然我白日裡在掖庭屬看著,那麼夜晚又當如何?將來他在皇后面前翻供了,而真兇又逍遙法外,我和喬右丞都得落個辦事不力的罪名。若去詢問我的父親,就得去長公主府。長公主府不比別處,可以擅自討要,必得請了皇后的旨意才行。何況若被長公主知道皇后疑心於她,恐生風波。因此,這兩人要暫且放一放,非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動。且讓我好好想想。”

  芳馨點頭道:“熙平長公主一向甚得太后的歡心,太后這陣子心裡正不痛快,若長公主將此事鬧到太后那裡去,闔宮都不得安生。”

  我撫著那隻從掖庭屬送過來的紅色樟木箱子。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微微用力,瑩潤的指甲現出隱隱的白。“這些案卷我只看了一日而已,若仔仔細細地多看幾次,說不定會找出些端倪。絕不能泄氣。”

  芳馨走到書案前,將案卷收了起來,放到箱子裡,說道:“姑娘,月亮已經升起來了。今日是徐大人的忌日,瓜果香爐都已經擺在院中了,請姑娘移步。”

  眼見一輪明月懸在窗下,我含一絲惘然嘆道:“年年都祭,我一直都想對嘉秬妹妹和紅葉姐姐說,我必為她們洗雪沉冤,討回公道。不知今年,我可以這樣說麼?”

  芳馨恭敬道:“姑娘什麼也不必說,待查出真兇,徐大人和紅葉在天之靈,自會知曉。”

  第二日午後,我終於將十七封奏疏看完。因為沒有午睡,頗有些倦,想去睡一會兒,又已經走了困,有些頭痛心悶。正遲疑間,卻聽侍立在一旁的芳馨道:“姑娘這兩日又看案卷又看奏摺,著實累了,不若去別處逛逛再回來接著看?”

  我笑道:“去哪裡逛?”

  芳馨笑道:“去尋於大人談講談講?”

  我懨懨道:“錦素如今住在皇太子的桂宮裡,不比當年她住在永和宮的時候了。”

  芳馨道:“姑娘有兩日沒去看慎嬪娘娘了。不是說娘娘著了風寒麼?該去看看了。”

  我一點筆架上懸著的紫竹狼毫筆,剛剛洗淨的淺棕色的筆尖在桌面上劃出兩道淺淺的印子:“還記得三年前皇后遇刺之前,發生了什麼事麼?”

  芳馨低頭想了一會兒,方道:“那時候皇后還是貴妃,奴婢仿佛記得陸貴妃因為什麼事情見罪於裘後,被罰跪了幾日。”

  我頷首道:“陸皇后當年甚是謹慎,被無端罰跪也不公然叫屈。偏偏在這個時候,她又遇害。若不是嘉秬攔在頭裡,姑姑倒是說說,皇后還能母儀天下麼?”

  芳馨怔了半晌,忽然倒吸一口冷氣:“姑娘是說,慎嬪當年或許參與此案?可是皇后似是並沒有疑心她啊。”

  我百無聊賴地站起身來:“慎嬪家勢已盡,又被廢黜。皇后為什麼要費那麼大力氣,去打一隻死老虎?不見得不疑心,是懶得疑心罷了。雖然如此,我還是少去看慎嬪才好。”

  芳馨低頭道:“是。”

  我扶著她的手走下書案:“還是去睡會兒吧。記得殿下放學的時候叫醒我。”

  忽聽屏風外面一個少女的聲音輕笑一聲,芳馨沉下臉道:“什麼人在外面?!沒規矩!”

  卻見紅芯從屏風後轉了出來,行了一禮道:“姑姑,是我。”

  因紅芯是從長公主府出來的,芳馨對她一向客氣,遂緩和了口氣道:“姑娘也該通報才是。”

  紅芯向我笑道:“奴婢剛剛進來,就聽見姑娘說要去睡覺。睡覺多無趣,不若去外宮的梨園聽戲好了。”

  芳馨哎呀一聲:“是呢。姑娘是最喜歡看戲的。記得那會兒奴婢對姑娘說,升作正六品女校就可以去外宮戲園子看戲了,姑娘還感嘆幾時才能升上去呢。如今可不就是了!”

  紅芯笑嘻嘻道:“姑娘去吧,也帶攜奴婢們看看戲!”說罷只上前來牽著我的袖子。

  我不忍拂逆她的一片好意,笑道:“去看看也好。”

  當下芳馨和紅芯服侍我換了衣裳,紅芯歡歡喜喜地扶著我出了悠然殿。出了內宮東門,一路向北,梨園就在外宮的東北角上。還未進門,已經聽見裡面一個老旦唱道:“雖然是我女低微,他將我恁般輕覷。一城中豈無風流佳婿?老員外,偏只要嫁著窮鬼。”一個老生應道:“這財禮雖是輕微,你為何講是說非?婆子,你不曉得,那王秀才是個讀書人,一朝顯達,名登高第,那其間夫榮妻貴。這財禮呵,縱輕微,既來之,且宜安之。”

  紅芯笑道:“還未進門,就聽見唱腔了,果然是好聽。”

  我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微笑道,“這是《荊釵記》[99],只是這兩人唱得還不好。”

  紅芯笑道:“那姑娘快進去瞧瞧,這唱得好的,都在裡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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