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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貴妃緩緩為皇帝添上熱茶,柔聲勸道:“陛下再坐一會兒該回宮歇息了。”

  皇帝笑道:“明日不上早朝又如何?”

  周貴妃道:“即便不上早朝,也有損龍體。”

  皇帝已有七分醉意,自斟一杯,一飲而盡,又道:“你別勸朕!你……陪著朕就好。”

  我和錦素相視一眼,忙起身告退。走下清涼殿,我不禁回望,只見皇帝拉著周貴妃的右手,頭一歪,淺秋色的背影緩緩靠在她身上。周貴妃端坐不語,淡綠色的披帛在夜風中如春霧飄搖。

  我和錦素出了延秀宮便分手了,她向北回了永和宮,我向東行。宮牆上滿是橘色光暈,頭頂一線黑沉沉的夜空,星光如女人烏髮上的銀針。已過子時,長街上少有宮人來往。聽了一夜的戲,本有些昏昏沉沉,被長街的涼風一吹,頓時醒了大半。

  芳馨笑道:“姑娘很愛看戲,竟看到這會兒。”

  我笑道:“平日除了念書,便是作畫。若有戲看,我總是要看完才罷休。”

  芳馨道:“可惜姑娘還只是女巡,若升做正六品女校,便可去外城的梨園看他們排演。”

  服侍將廢的皇后與嫡子,還談何正六品的官位?然而聽聞女校可不必拘禁在內宮,心中亦起了欣羨之意。只聽芳馨又道:“才剛信親王世子離席的時候,要來與姑娘說話,見姑娘專心聽戲,他便沒有攪擾。”

  我忙問道:“世子可有什麼話留下麼?”

  芳馨搖頭道:“並沒有。”

  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失落。就好像看到席間紅彤彤的櫻桃,本來口舌生津,心中歡喜,但吃到口中仿佛並不甘甜。他說要娶一位才智超群的女子。那女子,會是我麼?

  第十八章 惡生五月

  翌日清晨從大書房回來,但覺睏倦不已,用過早膳,便回寢殿補眠。忽見東窗下的紫荊胡床換作了紅木嵌漢白玉海棠貴妃榻,鋪了華麗的湘色流霞雲錦坐墊,立著玉色的雲錦靠枕,不禁愕然:“這是怎麼回事?”

  綠萼笑道:“這是皇后娘娘賞的。趁著早晨天氣還涼慡,就趕緊從內阜院搬過來了。來人還說,天氣暑熱,姑娘就不必去守坤宮謝恩了。”說著扶我坐在榻上,又道,“姑娘昨夜看戲看得太晚,這會兒就在這榻上歇息片刻,奴婢去沏茶來。”

  一時除去外衣,只穿一套牙白色襯衣襯裙,閒閒歪在榻上。紅芯放下東窗上的淡青色竹簾,陽光被阻隔在外,一室蔭涼。假寐片刻,一睜眼,卻見芳馨合著眼睛輕輕打扇,頭一點,頓時醒了過來。“姑娘醒了。何不多睡一會兒,離午初還早呢。”

  我坐了起來,芳馨連忙拿過小几的冰沙綠豆湯,我喝了一口,蹙眉道:“太甜。”

  芳馨道:“外面還有沒放糖的,奴婢再去盛一碗來。”

  我忙道:“不必了。慢慢喝著也好,重新拿一碗來,這碗必定也是倒了。”說著拿銀匙輕輕攪動了兩下,慢慢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那出《贖孽》的典故,姑姑還沒有告訴我呢。趁這會兒得閒,也說與我聽聽。”

  芳馨卻答非所問:“內阜院趁著送新榻來的工夫,將這個月靈修殿的月銀用度一併送來了,奴婢才剛在外面清點。聽內阜院一個相熟的小內監說,他們剛才去皇后宮裡送銀子,皇后為昨夜聖上與周貴妃在清涼殿坐了一宿的事情正生氣。”

  我大吃一驚:“昨夜聖上和周貴妃沒有回宮?”

  芳馨點頭道:“聽說是在清涼殿坐了一宿,聖上今晨還去上朝了呢。”

  陽光透過竹簾,薄如刀裁,輕若羽紗。一如被漫長時光浸透的往事,細碎而溫情。我想起皇帝倚靠在周貴妃身上的背影,嘆道:“到底是打出生時就在一起的情分。”

  事久而遠,芳馨細細回想片刻,方道:“說起這齣《贖孽》,老輩宮人誰不記得?奴婢十來歲上就聽姑姑說過多次了。姑娘可知道我朝立國的根本麼?”

  我笑道:“當年太祖與肅王莫敖、定王周明禮、榮王陳四賁是結義兄弟,一起打下這江山。先帝未稱帝之前,他們自稱元帥,按齒排位,不分彼此。因此我朝最看重兄弟之情、朋友之義。據說陳四賁趁周明禮帶著妻女回北燕探親之時,在路上截殺了他。雖然陳四賁是先帝陳貴妃的親哥哥,但先帝依舊廢了他的爵位,免了他的官位,將他軟禁在家十年。陳四賁幽憤自盡。”

  芳馨娓娓道:“宮中人都傳說,榮王陳四賁暗殺了定王周明禮的事情,原本朝中都不知道。是定王的二女兒小周郡主,也就是如今的周貴妃無意中得知的。那一年的元宵,宮中大宴群臣。周貴妃那年雖只得九歲,卻代父王前去敬酒,在席上點了這齣《贖孽》,藉此觀眾人之情。隨後又借著這齣戲,質問太祖與定王的兄弟之情,更將陳四賁暗害定王的事和盤托出。在場的朝臣一一與聞,十人之中倒有九人信了。太祖這才下令徹查此事,軟禁了榮王。那會兒聖上尚在母腹之中,信親王才只有十歲,熙平長公主只得三歲。陳四賁的榮王和周明禮的定王都是死後追封的,唯有肅王莫敖壽終正寢,得享尊榮。他的獨子便是輔國公莫璐,周貴妃的前夫。”

  我心中一震:“這麼說,信王和熙平長公主的舅舅榮王陳四賁是因這齣《贖孽》被廢。聖上出征在即,昨夜點這齣戲的意思難道是……”一時焦躁起來,拿起繪了蘭花的小蒲扇猛力揮了兩下,“這麼多年來,兩宮雖然著意加恩撫慰,但仍恐他兄妹二人心中不平,暗生異圖。故此借《贖孽》敲打?”

  芳馨道:“姑娘聰慧。”

  御駕親征的大義慷慨,帝後之間的虛與委蛇,貴妃周氏的獨荷恩寵,金屋藏嬌的小兒婚事。我不禁嘆道:“天家盛宴,錦繡靡麗,觴流欲壑,情實難堪。”

  芳馨道:“姑娘說什麼?”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姑姑繼續說。”

  芳馨笑道:“若說昨夜宮宴的奇怪之處,倒還有呢。奴婢記得幾年前睿平郡王本是定下一位姓齊的官宦小姐為正妃,後來遇到一個平民女子,便求陛下取消前頭的這門婚事,求了多次不果。奴婢記得那一年大雪,王爺在雪中足足跪了一夜,陛下也沒有應允。最後還是那位齊大人聽聞此事,自行退婚才罷。睿平郡王那時候已是親王,為了這件事情,才被降為郡王。最後還是太后勸和,陛下才勉強讓王爺娶了那平民女子為正妃,便是如今的董妃。昨夜奴婢聽陛下對信王世子說,娶妻只要志趣相投,脾性相合,家世並不要緊,那當年又如何這樣為難睿平郡王呢?”

  我合目嘆道:“睿平郡王是陛下的同產弟,向不參謀政事,皇上自然盼望他能娶個名門望族的千金。信王世子說到底是廢驍王的親侄兒。”

  芳馨道:“姑娘是說……”

  我笑道:“只看將來昇平長公主的婚事如何,便知道了。”說著啜了一口綠豆湯,“才剛覺得它太甜,這會兒倒好多了。”說罷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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