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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手執扇子一人拍了一下:“你們兩個越來越會貧嘴了。”

  座中一個身著秋香色綢衫、圓臉細眼的少女笑道:“兩位姐姐說得很是。我和於姐姐、史姐姐去向信王妃請安的時候,那世子正眼也不瞧我們。誰知朱大人去了,他就有說有笑的。我們還暗暗納罕,不知姐姐有什麼法子能讓世子開口說話呢?”

  我一直認為秋香色是一個青黃不接的尷尬顏色,若壓不住,會顯得一臉菜色。車舜英的皮膚本不白皙,且她身邊的錦素著群青色,史易珠著桃紅色,各個新鮮嬌艷。唯有車舜英,顯得灰頭土臉。我默默打量她片刻,方道:“這位信王世子,是我在長公主府中的舊識。”

  車舜英搖著扇子,微微一笑:“聽聞姐姐是長公主府中一個仆隸的女兒,這舊相識自然比大門不邁、二門都不出的公侯小姐多些,那也不出奇。”

  我與她素未謀面,卻不知她為何句句譏諷,不禁動氣。忽聽身後的紅芯不卑不亢道:“奴婢聽說車大人的父親出自遼東小族。這官既不是蔭封來的,也不是科考來的。只因娶了前朝暴君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公主,聖上顧及顏面才封的。我們姑娘好歹是殿選選上的,車大人的官卻是又從何來?車大人在我們姑娘面前,有何臉說出身不出身的呢?”

  車舜英的父親是御史中丞車回,御史中丞是御史台僅次於御史大夫的第二人,官秩頗高,車回既得尚前朝公主,亦非無能之輩。然而車回是高麗人,他的官即非蔭封而來,又非科考而來,這卻也不假。紅芯避重就輕,出口慡利,車舜英被駁斥得半晌說不出話。待要發作,少不得忍住,只氣得雙目圓睜,滿臉通紅。

  易珠一笑,讚許道:“好丫頭,知道護主。”

  紅芯紅了臉道:“奴婢最看不得有人欺侮我們姑娘。”

  我假意斥道:“車大人說話,你混插什麼!”說著看一眼綠萼。

  綠萼會意,向紅芯道:“煩姐姐回宮裡找件緞子斗篷,讓小西送來。順便在殿中預備下茶水和盥沐之物,待宴席散了姑娘回宮,一應齊全才好。”紅芯忙領命去了。我這才笑向車舜英道:“丫頭蠢笨,還請車大人多多包涵。”

  車舜英冷哼一聲,不耐煩地搖著扇子,忽然啪的一聲,打翻了茶杯。茶水洇濕了桌布,淅淅瀝瀝地滴落在車舜英的裙子上,車舜英忙提著裙子站了起來。

  易珠笑道:“車妹妹快回宮去換件衣裳吧。衣衫不整地參拜,可治個不敬之罪。”

  車舜英的丫頭忙上來擦拭裙子,一面問道:“大人要回宮換衣服麼?”

  車舜英的扇子重重拍在了那丫頭的後腦,那丫頭是過去服侍過嘉秬的,當下便紅了眼睛,死命忍住了才沒哭。車舜英沉聲喝道:“換不換衣裳也要你來多口!”

  錦素看不過去,忙道:“車大人的裙子只濺濕了一點,這裡風大,想必很快就能幹透了,依我看倒不必回去換了。”待收拾好桌子,車舜英挪了個座位重新坐下。

  忽見兩行小內官一溜小跑進了延秀宮,眾人忙離席下拜。不多時,只見皇帝親自扶了太后上了清涼殿,皇后牽著高曜緊隨其後。

  太后穿了一件杏黃色連珠鳳紋長衣,金鳳點翠步搖上的金珠瀝瀝作響。皇帝身著淡秋色雲錦團龍袍,佩戴昇平長公主所贈的紫雲龍紋香囊。皇后則一身淡紫色折枝牡丹長衣,挽著淺金色的披帛。燈光太過濃烈,臉上的脂粉隨笑容一動,似有粉屑簌簌而下。

  太后在最上首的雲鳳雕花金絲楠木椅上落座。眾人參拜畢,太后笑道:“端午家宴,一家子骨肉,何必拘禮?入席吧。”見帝後在太后兩側落座,眾人方敢坐下。

  太后環視一周,見右首第三張桌子仍是空無一人,詫異道:“昇平怎的還沒來?”

  皇后忙道:“回母后,兒臣已遣人往漱玉齋看過了,昇平還在沐浴,只怕還要一會兒才能過來。這會兒是開席呢,還是再等片刻,請母后示下。”

  太后笑道:“昇平最年幼,難道還要皇兄皇姐巴巴地等她不成?皇帝以為呢?”

  皇帝笑道:“一切都聽從母后的。”

  太后道:“開席。”

  皇帝欠身道:“是。”於是李演率先為皇帝斟酒。

  酒過三巡,皇帝站起身來朗聲道:“近來北燕犯境,踐踏冀南數萬生民。朕不忍子民折頸暴露於異族馬蹄之下,故決意親征。日前糧糙已俱,兵械已完,待大軍集結,朕將揮刀馬上,斬寇殺敵!四弟早已在邊境等著朕了!”說罷高舉玉杯,一飲而盡。

  皇后陪盞,離席拜下:“臣妾在宮中日夜翹首,願將帥一心,士卒驍勇,望佳音早來,雄師凱旋。”眾人忙跟著拜下。

  皇帝微微一笑,雙手扶起皇后:“務請皇后代朕盡孝,朝中宮中,煩皇后多多留心。”

  皇后道:“臣妾領旨。”

  帝後重新坐下,四目相對,儼然一對恩愛夫妻。我暗暗嘆了口氣。“朝中宮中”——皇后連辱母王氏羞辱陸貴妃一事鬧上了朝堂都不能及時知曉,可見她的蠢鈍遲緩。宮中尚且照應不暇,何況朝中?

  當下菜餚流水般上來。梨園執事康義全雙手呈上一盤寫著戲名的竹籌,經由內官遞到宮娥的手中,逐次傳給佳期。佳期躬身奉上,太后看了看說道:“既然皇帝要親征,便點一出《拜將》吧。”說著向皇帝笑道,“願皇帝得大將如漢高祖得韓信,神機妙算,百戰百勝。”

  皇帝笑道:“若得韓信復生,豈患小小的燕賊?”

  正說著,李演已將竹籌捧到面前,皇帝一指道:“這齣《贖孽》,朕許久沒聽過了。”

  太后一怔:“《贖孽》太過悲戚,皇帝何故點這齣戲?”

  皇帝笑道:“這齣戲雖然悲愴,但朕喜愛其中的兄弟之義。兄弟之間,因血親而有情,但更可貴的是兼有朋友之義。且朕聽母后說過,朕尚在母腹中時,貴妃便以此一折戲為雙親討回公道,可見戲中有公義,正當好好觀摩一番。”

  太后聽了,默然不語。皇帝一擺手,惠仙接過盤子,呈到皇后面前,皇后毫不遲疑地點了一出《定婚》。這齣戲說的是漢武帝劉徹戲言金屋藏嬌的故事。

  內官將盤子傳給林妃的侍從,林妃正在看戲牌子,忽聽太后問道:“端陽佳節,怎麼不見信王?他倒捨得將你們母子丟在宮裡。”

  林妃忙起身答道:“回母后,他日間著了暑氣,請醫用藥,已躺了一天了。實在不能起身向母后問安,望母后恕罪。”

  太后道:“無妨。”又向佳期道,“請銀院判去王府看看,明天一早回本宮。”佳期應了。當下眾人一一點過戲。

  直到《點將》唱完,才見昇平長公主扶著沅芷匆匆趕來,向太后與皇帝謝罪。只見昇平長公主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石榴紅單衫,挽著流朱色披帛。髮髻左右各簪一朵珠花,甚是隨意。太后嗔怪道:“在宮裡做什麼?怎的這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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