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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二十二日晨省時,陸貴妃終於來了,此時離嘉秬辭世,已足足七日。她身著藕色珍珠地茶花紋亮紗長衣,挽著咼墮髻,只以珠花為飾。容光煥發,更勝往日。

  眾人坐定。皇后向陸貴妃微笑道:“多日不見陸妹妹,妹妹的精神益發地好了,竟不像是生過一場大病的人。”

  陸貴妃欠身道:“賴天恩庇佑,又得娘娘關懷,臣妾的病自是好得快。”

  皇后道:“本宮記得妹妹當在宮門口跪足十日——”說著端起白瓷茶盞,輕輕吹散茶沫,啜了一口,忽蹙眉道,“本宮早說過,早膳前不宜飲濃茶,今天茶房是誰當差?革她一月的用度!”

  惠仙忙躬身接過茶盞:“是奴婢的疏忽,今晨奴婢睡過了。恰巧茶房新來了兩個宮人,奴婢沒來得及去叮囑一聲,因此才濃了些。”

  皇后冷冷道:“你是管茶房的?那桂旗與桂枝又是做什麼的?既然她們沒交代清楚,便連她二人的用度也一併革去。”

  惠仙道:“娘娘,桂旗和桂枝一向當差謹慎,這樣要緊的事情,她們怎會不交代清楚?想是宮人新來,未掌握好分寸,還請娘娘寬恕這一次。若明天還不好,再一併罰過不遲。”

  我暗暗點頭。只見惠仙身著天青色方勝綾紗半袖,換著高髻,簪著兩支雪青堆紗宮花,與尋常的執事宮女一般打扮,並無半分出格。想起前晚她拿著畫像在皇后面前湊趣,何嘗不是在為我說話?皇后身邊的第一人,難得竟如此敦厚。

  只聽皇后道:“也罷,就依你。”又向陸貴妃道,“陸妹妹還剩著幾日,也免了吧。若跪出舊病來,就不好了。”陸貴妃忙謝恩。

  皇后道:“還有一事,徐女史過身也有一陣子了。陸妹妹宮裡還少著一位女官,本宮看御史中丞車回的小女兒車舜英就很好。前些日子隨她母親順義君進宮請安,十分安靜懂事。本宮已和她母親說了,讓她到你宮裡做個女巡。不知妹妹可願意?”

  陸貴妃微笑道:“多謝皇后恩典。”

  牽著高曜的小手從守坤宮出來,淺金日光如陸貴妃身上的亮紗,溶溶澹澹落在每個人的身上臉上。錦素拉著高顯的手走過來。兩個小兄弟一見面便不肯安靜,你追我趕奔下玉階,劉氏和李氏兩個辱母在後面追之不及。

  我心知必是錦素和史易珠——或是她們身邊的人將畫像之事告訴了王氏,一時不知怎樣面對,正欲加快腳步追上高曜,忽聽錦素喚道:“玉機姐姐請留步。”

  我不得已停下腳步,轉身道:“妹妹有何指教?”

  錦素尚未察覺我的心緒,與史易珠一道上前,微笑道:“有一事要請教姐姐。”

  我笑道:“是皇后下旨裁了辱母的事麼?”

  錦素和史易珠相視一眼,小心翼翼道:“不瞞姐姐說,平日裡照料大殿下的事情大半都是溫嬤嬤做的,如今溫嬤嬤乍出宮去,剩下的劉嬤嬤有些不得力,我也不懂得這些,因此宮裡亂作一團。請問玉機姐姐,皇后娘娘為何驟然下旨裁剪辱母?”

  我見她說得可憐,不禁有些心軟:“我也不知道。前日皇后深夜召見,以周貴妃像之事質問於我,我費了許多口舌才得以消除皇后的疑慮,這會兒還心有餘悸。皇后的懿旨,又如何會與我這進宮才剛二十日的人說?”說著,只細看她二人的神色。

  錦素奇道:“姐姐在自己的宮裡作畫,愛畫誰便畫誰,皇后連這也要管?”頓了一頓,方才恍然道,“玉機姐姐這是在疑心妹妹麼?”

  史易珠道:“雖說當日看畫時只有我和錦素姐姐在,但我們二人只覺那畫像是姐姐閒時作來自賞的,我二人怎會以此事構陷姐姐?姐姐再想想,或是別有用心的人看見了,又或是我二人回宮告訴了別人……那也說不定。”

  錦素轉頭看了一眼杜衡,低頭道:“妹妹只向母親說過。”

  史易珠道:“我曾向周貴妃提起過,貴妃囑咐我不要將此事再說與別人聽,因此妹妹便沒再向第二人提過了。”

  我嘆道:“究竟是我自己不小心。此事不必再提,二位妹妹也別往心裡去。”

  史易珠道:“若身邊有人窺伺,天長日久,誰沒有一星半點的錯處被拿住?如此這宮裡還有咱們的立足之地麼?如今看來,不單是姐姐,連錦素姐姐和我,還有那位即將進宮的車女巡,都不得不小心些了。”我點點頭。史易珠見錦素髮呆,便又添一句:“錦素姐姐說對不對?”

  錦素恍然道:“妹妹所言甚是。”

  我知道錦素已對杜衡起疑,便不忍再追究。遂拉起錦素的手道:“此事我不當提起,讓二位妹妹為難了。”

  史易珠忙道:“這是jian人作祟,怎怪得姐姐?姐姐若不說出來,咱們姐妹平白生分了,這才真的為難。”

  聞得“jian人作祟”四個字,錦素的指尖在我手心中陡然一涼。她縮回雙手,垂首欲深。我笑道:“該走了,連公主們都走遠了。”

  午膳時狂風驟起,彤雲密布,午後嘩啦啦下起雨來。雨幕之中,丁香花一一凋落,日晷的銅針被雨水沖刷得閃閃發光。小丫頭們也不顧風雨,關了宮門,拿木板將排水陰溝堵上,不多時,院中便積了半尺深的雨水。雨停後,南方一道彩虹高掛在定川殿頂。眾人一面看彩虹,一面拿出平日糊的紙船和蓮花,嘻嘻哈哈放在水中。小船悠悠靠在丁香花壇下,落花托著雨滴,砸落舟中。

  我和高曜站在啟祥殿門口向南張望。高曜問道:“玉機姐姐,天上為什麼會有彩虹?”

  我笑道:“有一則遠方的傳說,說彩虹是上天與萬民約定的憑證。”

  高曜問道:“什麼憑證?”

  我娓娓道:“許久以前,萬民未經教化,常做許多壞事。上天便下了一場大雨,歷經三百日夜不絕,全天下都變成汪洋大海。有一個義人知道洪水要來,便早早造了一隻大船避難。相信他的人都上了船,他又收留了許多飛禽走獸,眾人齊心合力,一起挨過水災。洪水之後,這位義人以太牢祭天,天上便現出一道七色彩虹,約定從此再也不以天災毀滅下界,萬民才得以繁衍子嗣,休養生息。”[41]

  高曜想了想道:“夫子說過,不教而殺謂之虐。[42]既然萬民未經教化,上天又為何降下災禍?豈不是太過不仁?”

  我一怔,不禁又驚又喜:“殿下所言甚是。”

  高曜又道:“夫子還說,虹是不祥之兆。”

  我淡淡道:“殿前之氣,應為虹蜺,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詩人所謂蝃者也。於《中孚經》曰:‘蜺之比,無德以色親。’[43]”

  高曜側頭道:“姐姐說的故事,是災後有虹;夫子則說,虹主妖邪。原來中外所說,都是一樣的,霓虹總是伴著災異而生。”

  正說著,芸兒拿了幾隻紙船過來,我忙道:“殿下隨他們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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