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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貴妃凝視片刻,道:“模樣很好。都念過什麼書?”

  我恭謹道:“奴婢只念了《論語》和《詩》。”我朝以儒教治天下,《論語》是兒童啟蒙必讀之書。我雖然也看過許多詩集與史書,但殿上應對,這是最穩妥的回答。

  貴妃道:“既領受過先聖教誨,不知有何心得?”

  我如實道:“回娘娘,奴婢以為,《論語》之言,用以修身是很好的,用以治國則虛泛了些。”

  眾女側目,陸貴妃神色微變:“一向聽長公主說,你為人處世都有主見。想不到你對治國也有一番見解。說來聽聽。”

  我小心斟酌言辭:“奴婢不懂治國,只是覺得夫子在治國之論上只述道德禮樂,不論術法軍事,並非無用,只是大而化之,不堪為治國的準繩。”

  貴妃道:“這又怎麼說?”

  我恭敬道:“夫子的故鄉魯國,乃周公旦的封地。周公在朝中輔佐幼主,他的長子伯禽就國,三年而返。周公問他何以遲來,伯禽道,他在魯國變俗革禮。周公道,齊國五月便來述政,因其從俗簡禮,平易近民,如此看來,魯國必北面事齊。雖然伯禽因平定武庚管蔡之亂而成為周天子的禮樂之國,但後世稱霸的果然是齊桓公,魯國後世卻再沒有名君了。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有格。’[9]臣女以為,民昧於知,道之以政,齊之以刑則可,道之以德則足矣,要齊之以禮,未免苛求。魯國和齊國,一個修禮,一個修政,其結局是有目共睹的。”

  徐嘉秬忽然站起身來:“臣女有話要說,請貴妃娘娘恩准。”

  陸貴妃微笑道:“各位姑娘但說無妨。”

  徐嘉秬道:“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10]臣女以為這話便可為治國之準繩。”

  我笑道:“若論以仁義治天下,敬事而信,節用愛人,使民以時,諸侯之中以徐偃王為最。徐偃王對下屬廣施仁義,三十六諸侯國臣服,轄地五百里,卻為周穆王和楚子所滅。徐偃王道:‘吾賴於文德,而不明武務,以至於此。’這位徐偃王便按照夫子的道理治國,最後只落得一個‘皆有死’的下場。可見,仁義治國雖好,但要家國千秋,還得治刑修兵。管子曰:‘且懷且威,則君道備矣’[11]。孔夫子論德論禮也算透徹,但於法治軍事,說得太少。這便是奴婢說《論語》不堪為治國之準繩的原因。”

  徐嘉秬道:“朱姑娘此言差矣。漢武帝獨尊儒術,不也能攘寇御邊,開創一番千古帝業,這又怎麼說?”

  我凝思片刻,說道:“武帝的曾孫宣帝曾教導太子,‘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12]可見前漢所行,實是外儒內法。”

  徐嘉秬又道:“我朝讀書人首尊《論語》。聖上亦言:論語數篇,足以治國。難道聖上所言,也是錯的麼?”

  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斟酌道:“以聖上的英武,自是對孔夫子所言有獨特領會,旁人難以企及。何況臣女早說過,以《論語》治國,大而化之是很好的,但於枝節不足。聖上然其言,不拘於行,實為明君典範,我等凡人自然難望其項背。”

  徐嘉秬還要再說,於錦素起身打斷她:“說《論語》便說《論語》,何以說到當今聖上?還是就事論事好了。”

  陸貴妃笑道:“不知於姑娘又有何見解呢?”

  錦素道:“臣女在母親的教導下,也熟讀《論語》,微言大義,自不必言。然《詩》三百中有一篇說得極好,可為《論語》中治國之論的註腳。”

  陸貴妃問道:“是哪一篇?”

  錦素道:“正是《甘棠》一篇。請朱姑娘誦讀一遍。”

  我會意,朗聲念道:“‘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說。’[13]周召公為武王弱弟,曾於棠梨樹下與民行政決獄,受民愛戴。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治國之道,從甘棠始。”

  陸貴妃深深看了我一眼,笑道:“朱姑娘博學多識,敏思善對。穆仙——”

  穆仙向身後兩個宮女道:“紅葉、綠萼,從此你二人便去服侍朱姑娘。”紅葉與綠萼也只有十二三歲,齊齊向我施禮,下殿來站在我身後。貴妃賜我文房四寶,我忙跪下謝恩。

  只聽貴妃又道:“徐嘉秬博學多思,奉體公心,賞——”穆仙將賜予我和錦素的筆墨紙硯也照例賞賜了一套給徐嘉秬。

  陸貴妃似乎有些疲憊,已懶怠再問,於是向邢茜儀道:“茜儀,你是周貴妃的入室弟子,聽聞劍法十分精湛。本宮便賞你一柄蟬翼劍。”邢茜儀連忙起身謝恩。

  啟春笑道:“臣女曾見過周貴妃以蟬翼劍作舞,那是貴妃娘娘積年的愛物。娘娘賞她這樣好的劍,賞臣女的偏偏就是平平無奇的白虹劍,娘娘好偏心。”

  陸貴妃笑道:“白虹劍也是不世出的寶劍,和蟬翼劍一樣名貴。”

  啟春道:“臣女好生羨慕邢表妹。邢表妹師承周貴妃,如今又得名劍,臣女就沒有這樣的福氣。”

  貴妃微笑道:“好了,你若眼紅,本宮改日便替你求了貴妃,也讓你時常隨她練劍,這樣可好?”

  啟春笑道:“多謝娘娘。”

  賜劍與賜文墨,始終是不同的。這樣看來,邢茜儀和啟春都未入選。徐嘉秬卻與我和錦素一樣。

  貴妃向封若水道:“聽聞封姑娘頗通詩詞,未知近日可有佳作?”

  封若水站起身來,依依答道:“臣女日前讀《吳太伯世家》,深為吳國命運嘆惋,偶得一首,請為娘娘誦讀。”

  貴妃道:“願聞佳作。”

  封若水曼聲念道:“楚人戚戚姑蘇行,心腹高論奉吳君。萬艦舉桅出瀛洲,三軍擁旌走艾陵。伯嚭豈惜珠寶器,夫差珍重美人情。當時無端怨西施,屬鏤夜夜空自鳴。”

  貴妃沉吟道:“詠史之作雖好,卻過於沉重。但你年方十二,能作此詩,已屬不易。”封若水額上沁出細密汗珠,垂首不知所措。貴妃又道:“詩中又提到美人西施,不免令人傷感。”

  封若水道:“臣女放肆,請娘娘恕罪。”

  貴妃微笑道:“你的詩寫得好,才令本宮有所遐想,何罪之有?說起來,本宮最愛那句,‘伯嚭豈惜珠寶器’。豈惜二字譏諷得好,活脫脫一副佞臣貪相。”

  啟春忍不住問道:“屬鏤是什麼,為何要夜夜鳴叫?”

  封若水恭謹答道:“屬鏤之劍是吳王夫差賜予伍子胥自盡的寶劍。”

  啟春笑道:“原來是寶劍,那臣女最喜歡最後一句。”

  謝採薇道:“此劍不祥,怨氣深重,姐姐也要喜歡麼?屬鏤夜夜空自鳴,那是在鳴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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