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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圍著石桌坐定,我笑道:“亭主怎麼到這裡來了,長公主殿下知道麼?”

  柔桑翹起雙唇,賭氣嗔道:“母親不准我和大表哥去花園放風箏,真討厭。”

  我知道熙平長公主對女兒期許頗高,有時不免管束得嚴些,柔桑為此常向我們抱怨。我瞟了一眼高暘:“世子怎能將亭主帶到這裡來,也不多叫幾個人跟著。”

  高暘抱屈道:“柔桑一下課就央我帶她放風箏,姑母不同意。她又逼著我帶她來這裡,差點將我的袖子扯破,難道我不帶她來麼?你這院子裡又有什麼吃人的物事,難道除了你們姐妹別人都來不得?”

  不待我說話,柔桑便叫道:“玉機姐姐別怪表哥了,是我讓表哥帶我來的。我好久沒見姐姐了,難道就不能來看看姐姐麼?”

  高暘道:“我們還是回去的好。巴巴地過來,有人還不領情。”

  我忙起身行了大禮:“世子玉趾光降,奴婢惶恐。言行無狀之處,還請殿下寬宥則個。”

  高暘笑道:“既賠罪了,孤便不與你計較。”說著示意我坐下,“只是我們四個白坐著,做些什麼好呢?”

  柔桑拍手道:“我要聽玉機姐姐講故事。”

  高暘接口道:“這個主意妙。今日晴好,梨花開得又盛,我們就坐在梨樹下聽玉機講典故,豈不甚好?常聽姑母說玉機熟讀史書,今日該當領教。”

  我掩口笑道:“原來並不是為了看我,都是為了聽故事。”

  柔桑一雙小手不知什麼時候已搭在我左臂上,將我推來搡去,口中不停說道:“玉機姐姐快講故事給我們聽……”

  正鬧著,玉樞用竹盤盛著四隻德清窯白瓷茶盞走上前來。雪亮的茶盞中漂著幾片新茶,嬌綠點點,煞是動人。玉樞一邊奉茶,一邊笑道:“茶雖算不得好,卻是今春的新茶,恭請世子與亭主品嘗。”

  高暘端起茶輕輕一嗅:“新茶的氣味雖不夠醇厚,卻有天然的清新之氣。”茶香裊裊散開,高暘目光閃亮,似晨霧中高掛東方的啟明星。

  柔桑伸著舌頭道:“好燙!”

  玉樞忙接過柔桑手中的茶盞:“平日裡長公主總是說茶要緩緩飲,您又不記得了。”

  柔桑嘻嘻笑道:“怕什麼,母親又不在這裡。”說罷直嚷著要聽故事。

  我想了想道:“前些日子,我整理舊日看過的書、寫過的字,竟被我發現一樣好東西。”

  柔桑長長的睫毛似蝶翼忽閃:“什麼好東西?”

  我笑道:“是我小時候讀書的塗鴉,足有二十來張,上畫了些典故。如今只聽我一個人說,也無趣得很,不如將這些畫拿出來,每人揀選自己喜歡的或知道的,講一個與其他人聽,豈不更好?”

  高暘道:“這個好,既有畫可以看,還可以聽典故。”

  柔桑囁嚅道:“我不知道什麼典故……我還小呢……”

  玉樞連忙開解柔桑:“那麼多畫,其中定有亭主知道的,一會兒定讓亭主先挑。”柔桑仍是怯怯:“如果我還是說不出呢?”

  玉樞笑道:“若真說不出,只管叫玉機替您說一個新鮮有趣的。”

  柔桑頓時展顏,拍手道:“這樣好,玉機姐姐快拿畫來。”

  我進屋取了舊畫,柔桑一把搶了去。玉樞一面幫她翻找,一面笑道:“亭主莫急。”

  柔桑抽出一張畫來,興奮道:“這個我知道,夫子講過。”

  但見畫上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立於堂下,神色堅毅,據理申訴,堂上的官指著地上的釘板,橫眉冷目。

  柔桑朗朗道:“這畫說的是諸娥救父的故事。前朝有一個女孩叫諸娥,她才八歲。她的父親被一個惡官冤枉,說是貪污了朝廷的糧餉,被判了死罪。諸娥和舅舅為替父親伸冤,前往京城告御狀。京官接了狀紙,卻說民告官必得熬過滾釘板之刑。諸娥毫不猶豫,忍住劇痛,挨過刑罰,終於為父親洗雪沉冤。這便是諸娥救父的故事。從此以後,若有哪個女孩事父母至孝又剛烈不屈,便將她比作諸娥。”

  我和玉樞立刻拍掌叫好,高暘道:“柔桑的年紀雖然小,可是也很有學問。”柔桑喜滋滋地露出天真的笑容。

  我將畫推到高暘面前,恭敬道:“也請世子抽取一張,奴婢們洗耳恭聽。”

  高暘笑道:“不用翻了,就這一張畫最好。”說著掀起面上一張。畫上一對兄弟,年長的在田間勞作,年幼的在屋裡讀書。高暘道:“德宗時的翰林學士、刑部侍郎李建,幼時家貧,他的哥哥李造舉債供他讀書,一生務農,不曾為官。李建後雖通顯,卻以清儉著稱。”

  玉樞奇道:“這二人一讀書,一種田,殿下如何便知這就是李造與李建兄弟?”

  高暘不理她,將畫兒倒扣在桌上,向我笑道:“這手足情深的典故,我說得對不對?”

  其實高暘只不過說了一個故事,何曾成為典故?然而我也懶怠反駁:“殿下所言甚是。李氏兄弟的故事在唐書中不過寥寥數語,殿下竟記得如此清楚,果真博聞強識。”

  高暘搖一搖摺扇:“可惜我就沒有這樣的好哥哥,一心一意地待我,將好東西都讓給我。”

  高暘是信王府的嫡長子,自出生便被立為世子。別說信王府,便是長公主府,只要他開口,沒有得不到的人與物事。不知他還有哪些不足,無端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正沒理會處,忽聽玉樞道:“這樣生僻的典故,也只有世子殿下與妹妹知道罷了。”頓了一頓,又笑道,“如今我們抽畫說典故,不知可也能成為一典?”

  我一笑:“梨花清茗,賞畫說典。還有親王世子和亭主在此,平添了許多的富貴氣。”

  高暘擺擺手:“什麼親王世子,只不過白吃俸祿的閒散宗室罷了。”正說著,一朵梨花落在畫上,高暘拈花一笑,“今日的美事,可以叫作梨花忘典。”

  玉樞笑道:“這裡誰忘典了?”

  高暘睨我一眼,向玉樞和柔桑道:“玉機讀書貪多嚼不爛,焉知不會忘典?梨花忘典,正應了今日之事。”玉樞與柔桑相視一笑。我撇一撇嘴,不理會他。

  當下玉樞默默抽了一張。畫上一個帝王打扮的男子高坐在步輦上,向地上一個宮嬪模樣的女子伸出右手,女子在下辭謝。玉樞微笑道:“這叫作卻輦之德。漢成帝邀請班婕妤同乘,婕妤道,賢聖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5],因而辭謝。後世用卻輦之德比喻后妃之德。”

  柔桑奇道:“什麼叫作三代末主乃有婢女?難道不是所有的主君都有婢女的麼?”

  眾人大笑。高暘忽然道:“玉樞難道有志成為賢妃麼?可如今進宮的是玉機,若要成為賢妃,也當是玉機。”

  玉樞頓時滿臉通紅,垂頭道:“奴婢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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