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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公主淡淡一笑,命慧珠扶我起身:“小事罷了,不必放在心上。只望你今後飛黃騰達時,別忘了孤的舉薦之德才好。”

  我磕了一個頭:“奴婢惶恐,永不忘長公主殿下的教養提攜之恩。”

  長公主滿意地點點頭:“回去好好念書。宮裡幾位娘娘都是才德兼備的,若要考你,也不容易作答。”

  我恭敬答允,站起身來退出耳房。

  穿過後院北門,便是一條狹長的甬道。甬道北牆後是管家僕役居住的院落,隔著南牆是公主府的後院與花園。我們一家就住在甬道最西端的大院中,院中有一棵梨樹,是最僻靜的所在。

  我記得父親說過,熙平長公主往宮中走動頻繁,尚太后與三個后妃並不因為她的兄長與姐姐參與謀反而摒斥她,反而對她十分優待。長公主產後失調,纏綿病榻一個多月,幾個御醫輪流值守長公主府,名貴藥材流水般送進府中。太后與皇后日日遣人來問,陸貴妃還曾親自出宮看望。三個后妃之中,長公主與裘皇后最為親厚,她盼我去服侍裘皇后所生的二皇子高曜,亦是理所當然。

  思緒煩亂而沉重,腳步亦越來越慢。新年裡下了大雪,甬道兩邊高高堆起的雪,白天融化,夜晚又凝結成冰,被人一通亂踩,成了灰黑色。我小心翼翼地走著,渾身僵直。

  長公主和裘皇后應當早已謀定。

  穿堂風呼嘯而來,猛地撞入懷中。我合起斗篷,抱臂垂頭疾走,忽然腳下一滑,人往後仰倒。眼見要一跤摔倒,忽覺背心裡一隻溫軟的手掌又輕又穩地托住了我。

  我轉過身,只見一個身著螭紋錦袍的英俊少年展顏微笑。我忙退後一步,屈膝行禮:“奴婢參見世子,世子萬福。”

  此人是信王世子高暘,自小便隨王妃林氏來長公主府讀書玩耍。熙平長公主雖只是他的姑母,待他卻如親子,事無巨細,甚是盡心。高暘今年十四歲,自前年始就獨自出入長公主府,在府中亦十分隨意。因男女有別,我從來沒有和他一起讀過書,但每常在府中見到,也算是熟識的人了。

  我往他身後一瞧,並不見有什麼人跟著。他清俊面孔泛出好奇的笑容:“你在想什麼?低著頭卻不看路!”

  我勉強笑道:“謝世子援手。世子怎會在這裡?身邊也沒個人跟著。還是快回去吧,仔細長公主殿下找。”

  高暘細細打量我的神色:“你不高興了?剛才姑母叫你去上房,和你說了什麼?魂不守舍的,連我跟著你都不知道。”

  我心中煩亂,遂敷衍道:“殿下叮囑奴婢好好念書而已。世子想是剛進府,還是快去向殿下請安吧。”

  高暘忽道:“聽說你要進宮去。難道你願意嫁給皇帝?他可大了你許多。”

  我一怔:“奴婢進宮是做女巡的,並非為選妃。”

  他不屑道:“既是入宮,又有什麼分別?我父王在府中,差不多好看的使女丫頭都成了他的侍妾,何況是皇帝?”

  我無名火起:“天家之事,不可妄議。世子是孝順守禮之人,還是快去前面請安吧。”不待他說話,我低頭退步,轉身離去。

  在我回身的那一瞬,餘光看見他向我伸出右手,口唇微動,眸中交織失望與愧疚之色。快步走出十數步再度回望,人已不見,視野中只余綿延空蕩的甬道。腳下濕滑,冷風如刀,懷中的手爐已然涼透。我獨自一人,一步一滑向西而去。

  第二章 梨花忘典

  我與玉樞自小同塌而眠,自宮中遣人來教導我禮儀規矩,我倆便分開居住。

  冬去春來,時氣漸暖,院中的梨樹已蓬勃綻放。碎玉紛紛,瓊屑飄飄,打上來的井水常飄著幾片花瓣。雨後天晴,我坐在窗邊閒閒翻著一卷書,見昨夜還高高在上的梨花在風雨中密密落了一地,不由生出一絲“高岸為谷,深谷為陵”[4]的滄浪寥落之感。

  少頃,玉樞走入院中,原來已不知不覺到了柔桑亭主下學的時辰。她沒有看見我,徑直走入屋子,取了一隻秘色大磁碟和自製的竹柄小花帚出來。此時她已換了一襲縹色衣裙,如被春風剛剛染綠的新葉,猶帶著初萌的羞澀。裙角綿延無邊的纏枝蔓糙,隨著她的腳步,慢慢纏住我的呼吸。她赫然穿著我的隱翠。羅裙翩然,玉樞在樹下掃起滿地落花。

  玉樞躬身將落花捧到盤中,驀然仰首,正與我目光相遇。她站起身來,面色通紅,捧著瓷盤進退無措。我這才醒悟,原來玉樞並非貪愛這身衣裳,她是一心想進宮啊。每年春天,我們姐妹都會一起收集落花fèng制香囊,今年因選女官之事,她竟心懷芥蒂,拋開了我。

  玉樞與我是一胞雙生的姐妹,我們的相貌身材幾乎一模一樣,她身著隱翠的模樣和神態宛如我在鏡中。玉樞呆了片刻,忽然背過身去。我去廚房拿了一隻竹箕,接過她手中的花盤,將落花傾入箕中。玉樞會意,打來井水,我倆如往年般將落花沖洗乾淨。流水嘩嘩地落在溝里,如我的心事傾出。潔白花瓣躺在略有青意的新箕中,帶著瑩瑩水珠,在陽光下有四散的流光。我們將所有落花都掃起洗淨,均勻地鋪在數隻竹箕中。自收集到鋪曬,玉樞始終一言不發。

  我努力使自己的笑容不那麼生硬:“姐姐,你穿隱翠很好看。”

  玉樞櫻唇微顫,不敢正視我:“這衣裳本是你入宮要穿的,你不能穿了,我才穿的。”說到最後,聲如蚊蚋,幾不可聞。

  我笑道:“一母同胞,分什麼你我?我的衣衫就是姐姐的,姐姐喜歡就只管拿去好了。將來我進了宮,一定想辦法接你進宮。聽說宮裡的梨花很美,咱們還一起收花洗塵,曬乾了做香囊,可好?”我一口氣說完這幾句話,不知怎的,竟也觸動心腸,鼻子一酸,眼前一片模糊。玉樞低下頭,抬起簇新的袖子,胡亂拭淚。

  忽聽門首有嬌音響起:“玉機姐姐在麼?”我倆匆忙收淚。一回頭,卻見柔桑亭主俏生生立在門口,身後是信親王世子高暘。

  柔桑身著淡黃小襖,像一朵迎春花撲進我懷中,又拉著玉樞的手不放。我笑著扶好她,方行了一禮。

  高暘這才緩步而入。自從上次在甬道一別,我和他足有三個月沒見。他又高了一些,兩頰冒出零星痘點,一張臉脫去了稚氣的輪廓,圓湛中微露稜角。一身竹紋長衣,腰下絲絛萬縷,風度翩翩,悠然閒適。我和玉樞連忙上前見禮。

  高暘蹙眉道:“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說著看一眼隱翠,笑道,“這件衣裳我見玉機妹妹穿過。難道你們兩個為爭衣服,所以惱了?”一語言中癥結,玉樞赧顏垂首。

  我笑道:“我和姐姐才不會為了一件衣裳起爭執。”

  忽聽柔桑嬌聲道:“玉機姐姐,我都有好幾日沒見你了,好容易我讓表哥帶我來,你只顧著和他說話!”

  玉樞忙拉了柔桑的小手,帶她到院中的石桌邊坐下:“世子與亭主請稍坐,奴婢去沏壺茶來。”猶豫片刻,又叮囑我好生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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