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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入宮選女官的事情定下來後,就再也不必服侍柔桑亭主。每天上午跟著宮裡出來的姑姑學習宮中的禮儀規矩,到了下午無事可做,只看書習字打發時光。

  母親每日雖忙,到了晚間仍忙著給我裁製進宮應選所著的春衫。她將絲線劈成極細的四股,摻入新紡的棉線之中,細細拈成一股,在燈下織成幾匹布。絲線是孔雀綠,棉線潔白,織出的布溫軟滑潤,不似棉布的粗疏,亦有絲綢的慡滑,白中閃翠,令人耳目一新。母親叫它隱翠。

  聽說宮中尚儉,太祖登基也不過只穿著布衣龍袍。如今宮中亦少戴金玉,反倒民間百業興旺,許多官商都穿上了絲綢。當母親問我織布的絲線要什麼顏色時,我毫不猶豫地挑選了孔雀綠。聽宮裡的姑姑說,宮中目下只有一後二妃,以周貴妃最為得寵。

  她的兒子高顯和女兒義陽公主是皇帝的長子長女,皇帝愛逾性命。隱隱有風吹出,說皇帝有立高顯為太子之意。我聽了,自是一心想服侍周貴妃的子女。聽說貴妃喜歡碧色,我若著隱翠做的衣衫,也能多幾分勝算。

  自從玉樞知道我要入宮,心中似有不樂。平日與我有說不完的話,如今沉默了許多。雖然從不訴諸於口,但她看到隱翠時,總是流露出欣羨的神情。雖只匆匆一瞥,目光卻曜如閃電。母親便哄她說,待我參選的事情一了,便給她與柔桑亭主各織一匹隱翠。

  新年過去了,母親總算輕鬆少許。這一日,母親做好了新衣讓我一試。衣衫上疏疏繡著幾朵白綠碎花,以銀絲滾邊。腰間系一條綠芙蓉長裙。雪白的中裙上,以隱翠絲線在裙角繡了纏枝蔓糙的圖樣。鞋尖還fèng制了一朵水色芙蓉花。新衣在身,我甚是歡喜。母親亦含笑看著我,對我的模樣誇讚不止。

  我和母親正高高興興地品評新衣,忽見熙平長公主房裡的小丫頭小jú來傳話,說長公主召見。母親笑道:“這身衣裳也當由長公主殿下過目才是。”

  我一面在腰間系上玉佩,一面道:“自然要請殿下過目。”

  小jú和我年紀相仿,忙上前來為我整理環佩,又輕輕撫摸我右臂上的花樣,讚嘆道:“朱大娘的手藝真好,長公主殿下一定會喜歡的。”

  母親為我披上斗篷,又在我懷中塞了手爐,囑咐我對長公主要謙恭有禮。我一迭聲地答應著,與小jú一道往上房走去。

  熙平長公主身著淡紫色家常衣裳,捧著手爐斜倚在紅木獸腳梅鶴紋浮雕長榻上。榻上鋪了厚厚的軟墊,搭著長毛狐皮,風毛綿軟細密似亮白的火焰。七歲的柔桑亭主與玉樞同坐在榻上的紅木小几邊習字。長公主自幼的丫頭慧珠坐在一旁撥弄炭火。一室溫暖如春。

  我在耳房外脫掉斗篷,進屋行禮如儀。玉樞抬起頭,目光在我的衣衫上流連不舍。柔桑叫道:“玉機姐姐,你這件衣裳真好看。”

  我笑道:“多謝亭主誇讚。”

  熙平長公主看一眼我的衣衫,有一剎那的失神,目光似穿透了我,到達我所不能了解的遠方。不知怎的,我忽而惴惴。她也不說話,只揭開紫銅鐫鏤五福捧壽的手爐蓋子,拿了一支長長的銀簪慢慢將炭灰劃得均勻。不言,不笑,不喜,不怒。

  良久,長公主方緩緩直起腰身:“你就打算穿這身衣裳進宮?”

  我恭敬道:“回殿下,這是奴婢今春應選的衣裳,是奴婢的母親親手織造的。”

  長公主輕輕嗯了一聲,隨即漠然一笑:“你這身妝扮讓孤想起一個幼時的小友,你和她,倒也有幾分神似……”

  我察言觀色,也知道這位“幼時的小友”恐怕於長公主並無益處。她冷漠的眼神驀然透出幾許鋒銳,似含刻骨恨意。合一合目,又回復了端莊平和的神色。我疑心我看錯了,身上的汗意卻油然而興。長公主冷冷道:“你這身衣裳不好,脫下吧。”

  我猶疑片刻,鼓起勇氣道:“啟稟殿下,這是奴婢的母親親手做的,奴婢……想穿著它入宮。”話一出口,又不禁後悔。

  長公主卻不生氣,柔聲道:“孤知道朱嫂子手藝好。只是有一件事你要明白。入宮應選女官的,多是京中名門之女。你的出身雖低,卻不能丟了長公主府的顏面,穿戴自不能與其他公侯小姐們差得太遠。隱翠雖好,失於單薄。”說著向慧珠使個眼色。

  慧珠起身輕擊雙掌,立時有幾個小丫頭捧了幾匹綢緞進來,有葡萄紫、藤紫、青紫、絳紫等各樣紫色。長公主扶著慧珠的手站起來,輕輕撫著一匹淡紫色綢緞:“紫色意主富貴昌盛,天家尊榮,當今裘皇后便十分鐘愛紫色。這匹淡紫緞子,若繡上一枝牙色百合,銀絲勾邊,以金線繡成花蕊,必是繁華中帶著雅致,想必你也喜歡。”

  我心中一沉,無話可說。

  長公主又指著葡萄紫的緞子道:“這顏色紫中帶灰,且有淡淡的銀色光澤,一個不好就顯得老氣橫秋。你年紀還小,壓不住這樣老成的顏色,拿下去吧。”

  柔桑亭主忽然指著一匹丁香色緞子叫道:“娘親,那匹顏色好!”長公主溫柔愛憐地看了一眼柔桑,拈起緞子一角,“柔桑的眼光果然是好,丁香色雅致而嬌嫩,適合你這樣的年紀。”說罷命小丫頭拿著緞子在我身前比照。

  柔桑又叫:“那個紫紅色的也好。”長公主抿嘴一笑,回頭向柔桑道:“紫紅色的固然嬌艷,卻顯得淺薄輕佻,若是宮嬪穿這個顏色也就罷了,可是你玉機姐姐是去宮裡做女官的,須沉穩些才好。”

  柔桑拍手笑道:“玉機姐姐一定要當個大官回來!”

  長公主的目光落在一匹紫藤色緞子上:“你玉機姐姐自然會入選的,柔桑也要好好讀書才行。”

  柔桑一身鵝黃色的綢衫,手中的筆晃了自己一身墨點子,兀自不覺,仍笑嘻嘻道:“柔桑以後也要去宮裡做官。”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長公主點頭道:“我們柔桑很有志氣。”說罷略過紫藤色緞子,又看別的,“還是淡紫與丁香二色的好,你說呢?”

  看來著隱翠入宮已是無望。我平靜道:“殿下與亭主挑的顏色都很好,奴婢更喜歡丁香色。”

  長公主笑道:“還是我們柔桑眼光好。”又吩咐慧珠道,“說給繡工,用丁香色緞子搭配著別的顏色,依著玉機的身量做一套春衫來。”

  慧珠躬身領命,又道:“依奴婢看,既然那淡紫色也好,不如一併做來,多一套衣衫也有備選的餘地。”

  長公主點頭道:“就這樣辦吧。”慧珠到屋外傳了長公主的命令,小丫頭們捧著緞子依次退下。

  長公主依舊坐下,向我懇切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明春若能入選,是頭一層福氣,若能服侍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更是天大的造化。孤讓你著紫,是為了合皇后的眼緣,好去服侍嫡子。那些庶孽之子,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心中又一沉。我著隱翠的目的,果然被長公主識破了。於是忙跪下,“奴婢擅作主張,實是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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