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二十五章 信牽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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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整個上海物價飛漲,生存越發艱難,連米都供應不上,時常短缺——上海人吃的米一大半是靠常熟、太倉運來的,此外便是外洋運來的暹羅米,然而由於戰爭,國內的米已經很難運到,因此只能靠暹羅米。僧多粥少,米店時常遭到眾人的圍搶——漸漸的,吃穿住行,都要圍搶,人們仿佛已經形成習慣。

  由於王家的生意尚能維持,我便決定將新增的利潤部分全部分發給各處的主事、經理及各家店鋪的掌柜、夥計。俗話說的是「散財消災」,然而此舉不為消災——在當下的中國,如果真有什麼災難,是躲也躲不掉的;但是活著的人,能給一些補償,還是儘量早點補償吧。離了這世界,一切外在都是無用的。

  中秋的前幾日,我派小楊和阿吉去給各家門店的掌柜及夥計派送禮品,同時特地給方家也送了些。方雲笙遠在東南亞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回來了,家中瑣事均是由方文氏打理,外面的事交給方雲筌。叔嫂相依,雖然有條有理,卻也甚是艱難,一家老小十幾口,費心費力可想而知。為此,我和母親不免都對方家掛懷於心。過節及平時,少不得讓僕人去看望一下,有時也去接方文氏前來坐坐。

  不久,小楊和阿吉回來,匯報了大致情況,說下面的主事及夥計如何感謝東家之類。最末,小楊從懷中抽出一封信來,被一張羊皮袋裹得嚴嚴實實,說這是方文氏轉交於我的。

  我打開一看,原來是文澍的信。嚴格來說,不是寫給我的,而是寫給家人的。仔細一想,文澍已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來信了,忽然一見那熟悉的筆跡,恍惚有種隔世之感。此前,在他的部隊駐軍穩定時,也曾寫過幾封信,大多收不到回復——也許是戰事阻隔的通信吧。不過後來聽方文氏說他們的部隊遷移頻繁,地址不定,因此再想寫信給他,卻不知道該寄到何處。現在,乍然看到他的字跡,只覺得陌生而又親切,遙遠而又切近。

  文澍在信中說,最近他所在的連隊在山西打了幾場硬仗,勝負各自一半,但想到這是在保衛自己的家園,便是吃了敗仗,也不肯氣餒。又說到鬼子的裝備先進,槍炮齊全,*常常處於下風;又加上一些官員和姦商,置家國利益於不顧,公然和日本鬼子勾結,使得*的軍隊補給和錢糧遭到中途削減,到了前線的食物不少都是劣質的,連彈藥都如此。雖然恨極了那些助紂為虐的漢奸、義利不分的奸商,但每當看到一些新兵義無反顧、不畏生死的加入進來時,他便覺得中國人的骨氣還在,還沒有斷絕。

  信的末尾,便是向家人問好、報平安一類言語。附帶著,提到了他曾收到過我寄給他的信,也曾回信於我,只是不知道是否到達滬上。這一次,正巧有同鄉路過上海,便捎來了這封信,還有給我的一樣東西。

  是那枚戒指。曾經送給我但沒有被接受的戒指。

  文澍此意,為的是,戰事不休,世事難料,他萬一有什麼不測,這枚戒指,便是留給我的紀念。方文氏托小楊帶來的意思則是,如果我沒有留下,她便親自給我送來,直至我肯留下。

  我攥著戒指,許久未語。最後,連同那封信,一直放到了梳妝匣里。在我的心裡,不希望看到什麼紀念,只希望見到活生生的平安。

  不由自主的,我又彈了彈那個音樂盒,「當」的一下,它又敏捷的跳開了,熟悉的樂曲,熟悉的旋轉,讓人看在眼裡,不由得會心一笑。

  第百二十六章月圓人缺

  日軍入滬已經半年有餘,市民的言論、行動被控制的均是密不透風,未免多事,今年的晉商大會自然取消。往年為此要提前一兩個月做準備,今年晉商圈裡的各家也算落得輕鬆。

  轉眼中秋將近。一九四二年的中秋月亮不比往年更圓,王家公館卻比往年格外冷清。家中主人只有我、母親、大嫂三人,外加芸兒一個孩子,少有的一次人口淒涼;又給僕人們放了假,有回家過節的,有留守公館的,也不齊全。我便提議去外面吃個飯,省得家裡上下費事,可擺兩三桌,母親沒有反對,只教小楊等人去準備。

  然而,就在過節的前一個禮拜,天氣忽冷忽熱,我一個沒注意,不知怎麼的著了涼,患上了感冒。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時間只覺得耳鳴頭重,暈暈乎乎,咳嗽個不停。一天吃四五頓藥,也不濟事。一心只想著趕緊恢復健康,不要在這人丁蕭條之際再「減員」,以免母親大嫂等人更加淒清。

  是日,正在吃早飯,卻忽然聽得人來報說常掌柜病故。我大吃一驚,忙換衣服,叫人備禮,打算去常掌柜家探望——母親見我病得臉漲耳紅,很是擔心,又加上常掌柜的家遠在郊外,來回需得小半日,便想讓家裡的總管王伯和阿吉代去。但是,常掌柜是家裡多年的老人,這種場合必然也有不少王家的主事、夥計前去,作為東家,王家的人是無論如何不能少的。為此,母親想親自前去,但她近來身體也不是很好,萬一勞累過度舊疾復發,怎麼可好?到時候連同大嫂也得跟著一起衣不解帶,熬夜照料,比我自己生病受罪還要難受。最後,她終於被我和大嫂勸住,還是由忍著病痛的我和小楊一起去了。

  到了常掌柜家,一是送錢、服禮及追悼,看著其兒孫一步步完成安葬、哭喪、祭奠等儀式——這是中國社會綿延千百年的服喪傳統,隆重而且端莊,不容半分疏忽。二是作為東家的我依例要代表王家說幾句話,作為對逝者的關切,對生者的體恤,這個是生意人家延承不斷的傳統,代表對屬下之忠貞的認可與尊重,不容半分懈怠。如此,忙了一整日,累了一整日,臨到傍晚才開車返回城中。

  回家的路上,我已經筋疲力盡。如果放在平時,這點兒奔波不算什麼;然而對於一架全如廢柴的病軀而言,走百步猶如行萬里。正在車上暈暈乎乎的坐著,忽然一個晃動,只聽引擎發出一陣怪異的聲音,車子停下了。

  小楊忙下車查看,檢視了半晌,說可能是發動機出了故障。幸好他在車上準備了一些急用工具,便伏身到車底,動手修理起來。至於何時能夠修理好,恐怕不好說。

  小楊擔心車輛隨時出問題,怕我待在車上不安全,便讓我在一旁等待。沒多久,天已經昏暗下來,寒風瑟瑟,我渾身發冷,咳嗽得更加嚴重了。小楊已經把他的衣服給我披上,然而仍然抵不住日落將近的冷氣。

  這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的車進城還不到十里路,距離公館至少還有半小時的車程。遠近看去,也沒有什麼修理鋪。雖然有幾輛過路的車,但並不相識,也都不肯幫忙。

  如果這是太平年代,大家自然不會這般互相防範,然而,現在不一樣,劫財、劫色、劫車,大報小報上每天都有這樣的新聞。心裡想著各種恐怖的可能,忽然聽得一串鳴笛,我心不由得一驚。一個人停下車,慢慢的搖下車窗,探出頭來——是元存勖。他正叼著菸捲,優哉游哉的像在野外仙遊一般。我見了,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忙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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